王錚不回答周承敘的問題，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仔細品味片刻，贊道：“好茶！老白說你這里有好茶，我當時還不太相信，親口嘗了才知他所言非虛。”

周承敘客氣：“大人謬贊。”

“形色味俱全，與江南來的茶葉不同，滋味更醇厚，回甘更明顯，微苦而不澀，越琢磨越有感覺。”

“大人喝慣了好茶，偶爾嘗嘗我這自采自炒的野茶也覺得爽口。”

“我飲茶無數，沒有哪一種真比你這野茶更好，實話實說。”

“古人云，飲茶有三得，得味，得趣，得神，大人得其味，得其趣，更得其神，境界高遠，遠超我等凡夫俗子。”

“好你個周云谷，竟敢打趣本官，”王錚哈哈大笑：“我最多得其味，其趣其神只可望而不可得，倒是你寫的三篇小詩才是得其味得其趣更得其神，尤其那句‘苦中甘為上余味最相宜’深得其神，與茶一般貌似普通實則韻味悠長。”

“大人真真過獎，晚輩愧不敢當。”

“你周云谷還有不敢？”王錚呵呵笑道：“你可是個百無禁忌的存在，連我都怕，拜訪你還得帶上孫捕頭壯膽。”

周承敘聽到這里，心下了然，連連拱手請罪：“大人恕罪恕罪，晚輩一心備考，生怕耽誤了前程，言行規規矩矩，從不胡來，更談不上百無禁忌。”

王錚笑呵呵地問：“一心備考？”

周承敘重重點頭：“對，晚輩就是個一心備考的白衣書生，膽子小得很，什么百無禁忌，不存在的，不存在的，大人切莫聽信謠言。”

“哈哈哈，頑笑，頑笑，”王錚放聲大笑，心里卻無限感慨。

這個周承敘，果然和之前一樣，是個老成的，是個聰明的，知道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更知道什么話應該怎么說。

這一番對話，真真聽著舒服，不是聰明人聽不懂。

跟這樣的聰明人聊天，真舒坦。

于是笑著轉移話題：“明日詩會，可有準備？”

周承敘笑道：“為大人準備了一份薄禮。”

“嗯？本官可不收禮。”

“沒花銀子。”

“可是茶葉？”

“晚輩這茶葉雖說不花銀子，可真送給您，也有賄賂之嫌，更有污詩會清風，萬萬不敢拿出去。”

王錚拂須而笑：“不俗氣，又不花銀子，本官拭目以待。”

周承敘也笑：“大人切勿期望過深，若是掃了大人興致，晚輩罪莫大焉。”

又談笑一陣子，王錚起身告辭。

到門口，又拉著周承敘的手掌殷切叮囑：“孫捕頭武藝非凡又為人方正，以后遇見不公之事盡管去衙門尋他，切勿沖動。”

周承敘朝孫大勇再抱拳：“煩請孫大人多多照應。”

孫大勇也回禮：“小夫子客氣。”

附近百姓見著這一幕，紛紛咂舌。

小夫子果然不一般，犯了那么大的案子，不但平安無事，縣令和捕頭還親自登門拜訪。

不止小夫子惹不起，張二郎也惹不起。

張二郎爺仨遇見這位貴人，算是熬出頭了。

……

王錚與孫大勇回城路上。

孫大勇滿心疑惑：“大人，為何不談正事？”

王錚反問：“什么正事？”

“張家那事，就算不摻和，也要仔細叮囑一番，免得他再做出這等大案。”

“呵呵，談了。”

“啊？下官為何沒聽見？”

“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王錚呵呵笑道：“論武藝，你與周承敘孰強孰弱不好說，但為官之道，你差他太多，他比你更像個為官多年的。”

孫大勇聽到這里，才反應過來：“話里有話？”

見王錚笑而不語，心里更不是滋味，小書生哪來那么多心眼子？竟能與縣尊談得有來有回？

不合理！

……

張二郎見縣令和捕頭離開，這才從正屋鉆出來，小心問：“小夫子，兩位大人來問罪？”

周承敘擺擺手：“不是。”

“真不是？”

“喝點茶，聊聊明天的詩會，其余一句沒說。”

“那便好，那便好，若是因此壞了你考試，我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夠。”

“此事休要再提，多泡豆子多發面，你的好生意要來了。”

“生意？”

“信我的絕對沒錯。”

張二郎本想細問，但想到小夫子的所言所行，不再猶豫，泡了雙份豆子，準備大干一場。

最壞也不過浪費幾斤豆子。

然后，有鄰居陸續登門，紛紛向張二郎道喜，也有拐彎抹角旁敲側擊打聽事兒的，張二郎家成為最熱鬧的地方。

天色將晚時。

一輛拴白布的馬車在門口停下，張承智下車，敲門，朗聲高喊：“張承智前來履行承諾，請小夫子接受。”

張承智？

看熱鬧的眾人頓時安靜。

兄弟五個沒了四個的張承智？

他來履行承諾？

什么承諾？

跟小夫子不是仇人？咋還有承諾？

什么承諾非要這個時候履行？不能先把家里的喪事辦了？

但無人敢開口。

原本擠在院子里找張二郎寒暄的街坊鄰居更是一窩蜂地跑出去，遠遠地圍成一圈張望。

周承敘聽到張承智的聲音，整理衣衫，出門，先抱拳行禮，這才道：“張先生，早晨說得清楚明白，恩怨兩清，互不相欠，更無承諾一說，你說的那些，我在你家沒接受，現在更不會接受，請回吧，恕不招待。”

張承智擠出一絲微笑：“小夫子，在下言出必行——”

周承敘打斷張承智的話：“張先生，難道周某說得還不夠清楚？”

神態依舊溫和，眼神卻一點點冰冷。

張承智與周承敘對視，眼神閃爍兩下，避開，再次抱拳躬身：“小夫子仁義，在下佩服。”

支起身子，輕聲道：“自此之后再不打擾，告辭。”

說完，上車，坐下，長長松了一口氣，手掌再也控制不住劇烈顫抖，想到周承敘冷冽的眼神，心里直冒寒氣。

眼神卻逐漸冷冰。

周承敘？

走著瞧！

這個仇，我張承智一定會報！

備考？

我要你身敗名裂！

我要徹底斷了你的科舉之路！

然后一點點收拾你，要你跪在我面前磕頭認罪！

再砍下你的腦袋到我張家祖墳前祭奠老母親和四個哥哥！

能打又如何？

這天下總有比你更能打的！

你不收我這一半家財，那就用這一半家財請個厲害人物來對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