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爹爹！”姜遙兮穿著輕飄飄的公主裙，扎著個馬尾撲到了姜夜凜懷里，順便塞了個小口袋給他。

姜夜凜瞧著口袋里的發飾，又看了看奶娃娃卷曲而炸毛的馬尾，無語道：“蘇惜歸給你扎的頭發？”

“我也有努力過的！”

蘇惜歸追著姜遙兮跑出來，大聲反駁。

她上一世入宮之后梳洗打扮都是侍女伺候的，她孩子弟妹一概沒有，能把自己的頭發梳明白就不錯了。孩子的頭發又細又軟，還被打理的極其柔順，她是真的努力過了！

“去拿個木梳。”

蘇惜歸扁了扁嘴，摸出把梳子塞給姜夜凜。

姜夜凜撩了下下擺，順勢半蹲在地上，半摟著姜遙兮給她梳頭發。

天色已經大亮了，屋外的陽光順著半開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姜遙兮的頭發上，映的像是發光一樣。姜夜凜的神情很認真，眼簾微垂，布滿了繭子的手心輕輕籠著娃娃柔軟的發絲，嫻熟的編出一個個小辮子。

蘇惜歸有些恍惚，甚至鼻腔都有些發酸。

她小時候，姜夜凜也是這樣給她梳頭發的。

那時她還不是蘇惜歸，他也不是姜夜凜。

姜夜凜是他的本名，不過他六歲被卓將軍撿回來的時候，卓將軍給他改了名字叫姜木玖，出自《詩經》里面的一句“投之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而她并不是在蘇府長大的，她從一出生，還沒有取名字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卓將軍那里。姜夜凜偷懶，給她取名叫蘇木瑤，用的就是那首小詩的上一句“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那時卓將軍還很忙碌，年至中年，正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四方戰役都需要他去鎮壓。卓將軍的手下也全都是枕風飲沙的糙漢子，沒有一個會帶孩子的，她就被扔給了姜夜凜。

姜夜凜只比她大七歲，也是個孩子。好在姜夜凜沒忍心看她餓死，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了。

她小時候喜歡臭美，總是羨慕別人家的小姐都有漂亮的裙子和發髻，她就纏著姜夜凜給她梳頭發，要每天都不重樣她才滿意。

姜夜凜拿她沒辦法，十來歲的男孩子就紅著臉去和別府的丫鬟學習怎么梳頭發，回來時就也是這樣蹲在她身后，半抱半哄的把她放在懷里，認認真真的擺弄她的頭發，十年如一日。

直到她十二歲那年，被接回了蘇府。

那往后他們兩人便漸行漸遠，直至封后大典上，一劍結束了所有……

其實她一直都想問一句：“你到底為什么恨我？”

她明明，從未想過害他，更未想過要與他為敵。

姜夜凜拍了拍姜遙兮的后背：“好了。”

姜遙兮一小袋子發飾全都回到了腦袋上，奶娃娃頭上頂了兩個像是兔耳朵一樣的發髻，被一條發帶綁住，垂落下的部分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剩下扎不上去的碎發被編成了兩條小辮子，一左一右的垂在肩膀上，顯得可愛極了。

蘇惜歸不得不服氣。

姜夜凜抱著姜遙兮站起身，冷冷的剜了蘇惜歸一眼，大步流星的走了。

“……”姜遙兮想破腦瓜，也沒想明白她做錯了什么？

姜大將軍整日抽風，真是心思難測。

姜遙兮趴在姜夜凜肩頭上，和蘇惜歸揮舞著小手：“姐姐再見！”

“兮兒很喜歡你。”姜夜凜逆著光，輪廓有些模糊，“若是有空，便來將軍府看看她。”

姜遙兮心想：我當然不會去了！

嘴上還是應著：“好。”

姜夜凜沒說什么，但蘇惜歸直覺他不是很開心。

蘇惜歸送走了父女兩人，回來的時候便瞧見一個素色衣裳的年輕女人，正扯著她娘的衣袖哀哀切切的啜泣：“夫人，求您幫幫惜恩吧！”

蘇惜歸大步上前：“姨娘，出什么事情了？”

“惜恩被三夫人帶走了！三夫人心狠手辣，惜恩她可怎么辦啊……”

來的這位不是別人，正是蘇正修的四夫人憐兒。憐兒原是她母親的侍女，后來陰差陽錯的懷了孩子，就被抬成妾室了。憐兒區區一個婢女，樣貌不出挑，家室更是拿不出手，也沒有個兒子，這些年在蘇府一直夾著尾巴做人，倒也是個可憐人。

卓厭柔掩面咳了幾聲：“瑤兒，你去看看吧。”

“好。”蘇惜歸忍不住關切道，“娘你身子又不舒服了嗎？是昨晚沒休息好嗎？”

“我并無大礙，你且和憐兒走吧。”

“我速去速回。”

一路上蘇惜歸都在盤算，殷雪檀囂張跋扈，蘇惜陰被打了肯定是要找個人瀉火的。若是平時，這個人選一定是她，但昨日姜夜凜在，殷雪檀想必也不敢對她做什么，這被遷怒的就成了遞了家法過來的蘇惜恩。

果不其然，蘇惜歸遠遠的就聽見殷雪檀尖利的聲音：“這條我聽著背的不對吧？明明是明理受紀，怎么就變成明理守德了呢？掌嘴！”

“不，不要……姨娘，我錯了，我錯了！”

“你這個小賤蹄子！有什么資格叫我姨娘？別惡心人了，給我打！”

再往后便是清脆的巴掌聲和少女壓抑的哭聲。

憐兒心急如焚，拽著裙角跑了起來，蘇惜歸走得更快，幾個閃身就進了院子：“住手！”

殷雪檀的侍女當然不聽她的，蘇惜歸二話不說便把那丫頭推搡了出去。

“姐姐……”

蘇惜歸拉起跪在地上的蘇惜恩，憐兒快步走上來，心疼的檢查女兒的傷勢。

蘇惜歸把她們娘倆護在身后：“這陽光明媚的，三夫人哪來這么大火氣？”

殷雪檀騰的從黃花梨搖椅里站起來：“蘇惜歸，怎么哪哪都有你？！我教訓后輩，和你有什么關系？”

蘇惜歸輕笑道：“畢竟是我血脈相連的親妹妹，可不能被外人欺負了去。”

蘇惜歸刻意加重了“外人”兩個字，殷雪檀立刻被刺痛了：“小賤人！你說誰是外人？我是蘇府的三夫人，是你的姨娘！”

“誒？”蘇惜歸驚訝，“方才我怎么聽說，三夫人不準妹妹叫姨娘來著？我還以為是夫人頗有自知之明呢，原來都是夫人隨口一說的。”

“還有，您畢竟只是個妾室。”蘇惜歸神色冷了下來，眼中寒意逼人，“我妹妹再不濟，那也是姓蘇的。您就算再受寵又如何呢？百年之后也葬不了祖墳，進不了祠堂不是？你憑著姿色被父親多寵愛三分，還真就以為自己是蘇家的當家主母了？”

蘇正修一共四房夫人，最受寵的就是這位出身煙花之地的三夫人。蘇正修把主內的權利都給了殷雪檀，那蘇家的內務還真就是她一手遮天說了算的。不過嫡庶有別，妾永遠都是妾，名分永遠是殷雪檀心里過不去的坎兒。

絲綢的手絹險些被女人撕破，女人保養得當的五官逐漸猙獰起來：“蘇惜歸，你個小賤人……”

蘇惜歸笑出聲：“三夫人，父親科舉出身，蘇府好歹算個書香門第。上一位如此口口聲聲說不雅之詞的人，現在正不大好過呢。”

蘇惜歸說的當然是她剛被打了二十大板的好姐姐。

“姜夜凜已經走了，現在可沒人幫你了！”殷雪檀被氣得滿臉通紅，染著蔻丹的指甲直直的指著蘇惜歸，“給我抓住她，掌嘴掌嘴啊！她欠惜陰的，都給我打回來！”

“好啊。”蘇惜歸瞇眼一笑，轉頭問道，“惜恩她們打了你幾下？”

蘇惜恩拉著蘇惜歸搖了搖頭。

“別怕，姐姐保護你。”蘇惜歸的聲音輕柔極了，“告訴我，姐姐幫你還回去。”

蘇惜恩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玉蘭打了我十巴掌，連翹打了七下。”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丫頭敢欺負主子！”

蘇惜歸十二歲之前跟著卓將軍學武功，十二歲之后跟著卓厭柔學跳舞，這可都不是白學的！多的不說，教訓幾個丫頭自然綽綽有余。

丫頭們毫無章法的撲過來，蘇惜歸輕輕松松的避過，丫頭們連一片衣角都碰不到，輕盈的像是只蝴蝶。

“啪啪——”

“啊！”一個丫頭臉上立刻多出了兩個手印，那清脆的聲音完全可以體現蘇惜歸用的手勁兒。

“上，都給我上！非得打爛她的嘴不可！”

周圍的幾個家丁也加入了戰局，蘇惜歸甚至游刃有余的給蘇惜恩使了個眼色。蘇惜恩也不傻，立刻拉著憐兒躲到角落里去了。

“啪啪——”

又是兩聲清脆的聲響，那小丫頭直接被扇哭了出來。

巴掌聲接連不停，蘇惜歸還順手踹了一腳丫頭的膝窩，兩個眉清目秀的丫頭此時臉腫的像豬頭，姿態不雅的趴倒在地上。

若是有心的便能發現，蘇惜歸一共打了十七個巴掌，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蘇惜歸并不管身邊張牙舞爪的家丁，反而從縫隙中游魚似的穿過，輕巧的落在殷雪檀身邊，指尖伸出一根繡花針，抵在女人的頸側。

來不及反應的殷雪檀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針尖立刻刺入皮膚，比起那股微不足道的刺痛，更令殷雪檀感到害怕的是蘇惜歸的殺意和滿身寒氣。

“三夫人，你猜我敢不敢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