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兒天剛蒙蒙亮，姜夜凜逆著陽光，令蘇惜歸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怎么在這里？”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姜夜凜指尖夾著一封書信，“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是個小白眼狼嗎？”

“……”蘇惜歸今日興沖沖的來，此時心情忽然不美麗了，“姜夜凜，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

“聽說你最近在蘇府過得不錯？”姜夜凜壓低了聲音，“未來的賢王妃。”

蘇惜歸警告道：“姜夜凜，你不要大清早的就開始抽風。”

姜夜凜深深的凝視著美艷絕倫的少女，她今日一改平時隨性樸素的打扮，穿了一件琵琶袖的米黃色立領對襟衫，外面套著湖綠色山茶花方領半袖，配條同樣山茶花繡花的紗制馬面裙，發髻低挽，簪著三兩支點翠頭飾，整個人優雅又清新，一副十足的富家大小姐打扮，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

她原本就五官明艷，此時略施粉黛，更是顯得她動人的不可方物。

蘇惜歸的眼尾沾了些桃紅色的脂粉，有些像是哭過的痕跡，在配上她那雙含煙帶霧，百轉千回的眸子，換了旁人，只消一眼便能被勾去魂魄。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姜夜凜，看過她光屁股，玩泥巴的姜夜凜。

姜夜凜越看她越生氣，生得好有什么好的？不如長得丑點，省得她出去到處勾人。

蘇惜歸也生氣，不知道姜夜凜陰陽怪氣的搞這一出又是給誰甩臉子呢。

兩人之間越發的沉默，壓抑的氣息擴散開來，不管是蘇惜歸帶來的漪瀾，還是姜夜凜帶來的影青，就連影青懷里迷迷糊糊的姜遙兮都不敢吭聲。

幸好沒過多久，官道上就出現了個騎著毛驢的老頭，影青硬著頭皮道：“將軍，卓將軍來了。”

姜夜凜沉默地轉過身，蘇惜歸更是上演了一出堪比影帝級別的變臉，剛才蹙緊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抬起的雙眼大了一半，唇角也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她提起裙角跑過去：“外公！”

“哎呦。”老頭摘下頭上的大草帽，從毛驢上翻身下來，擁住蘇惜歸，“這不是我的瑤兒嗎，一轉眼都是個大姑娘了。”

蘇惜歸有些哽咽：“瑤兒好想外公啊。”

“師公好。”脆生生的小奶音想起，那邊訓練有素的姜遙兮剛被她爹豁楞醒，沒什么脾氣的牽著她爹。

卓蒼黎松開蘇惜歸，蹲下身來和奶團子對視，他穿著一身深藍色打補丁的麻布衣裳，腳上蹬著雙破布鞋，花白的頭發用一根不知道哪弄來的樹枝別著，任誰都看不出來這不修邊幅的老頭竟然是當年戰無不勝，權傾朝野的鎮國大將軍卓蒼黎。

卓蒼黎樂呵呵道：“這娃娃和瑤兒小時候可真像，過來給師公抱抱。”

姜夜凜拍了拍姜遙兮的后背，奶團子就屁顛屁顛過去給抱了。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了？”

這種問題對姜遙兮來說完全沒有難度：“我叫姜遙兮，爹爹說我馬上就要三歲了。”

蘇惜歸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姜遙兮還沒到三歲，她曾經的那個兒子要是還活著，應該已經三歲多了。

姜夜凜象征性的打了個招呼：“師父。”

卓蒼黎一面逗弄著姜遙兮，一面責怪道：“你這個小狼崽子，娶了媳婦都不知道給我寫封信過來。說說你娶了哪家的閨秀？”

姜夜凜的神色沒什么波瀾：“我尚未娶妻。”

卓蒼黎不解：“哦？難不成這孩子是妾室生的？總不會是你始亂終棄吧？”

“不曾有妾。”姜夜凜看了眼蘇惜歸，“兮兒的娘親，生了她之后就死了。兮兒自小是跟我長大的。”

蘇惜歸打斷道：“外公，我們先回去再敘舊吧，娘也很想念您。”

影青牽走了卓蒼黎的小毛驢，蘇惜歸幾人一起上了姜夜凜的馬車。卓蒼黎很喜歡姜遙兮，一路上一老一小相談甚歡，留下兩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當背景板。

沒過多久幾人便到了蘇府，蘇正修一開始是不打算露面的，不過是個賦閑在家，無權無勢的老頭子，他隨便扯個借口就可以了，不成想姜夜凜也來了，蘇正修又忙不迭的出來請安了。好在幾個人都不怎么歡迎蘇正修，蘇大人走了個過場便走了。

卓蒼黎一路到了蘇惜歸娘倆的院子，那院子已經被蘇惜歸重新修整了一遍，寬敞的院子種了許多卓厭柔喜歡的花花草草，處處香遠益清，幽靜雅致。院子里的下人也被刻意提點過，都低眉順目的和卓蒼黎打招呼。

卓蒼黎笑呵呵的看著：“看來你們娘倆在蘇府過得還不錯，我還以為柔兒每次給我報平安都是哄我的。我一直擔心我辭官后你和柔兒也會受牽連，吃不飽穿不暖，蘇正修那小子倒還算是靠得住。”

蘇惜歸順著卓蒼黎的話頭附和，難得沒有戳穿蘇正修的真面目。

今日的卓厭柔也做了一身雍容華貴的打扮，她本就有氣質，此時十分有當家主母的模樣。她剛一瞧見卓蒼黎，眼里便噙滿了淚水：“父親。”

比起蘇惜歸，卓蒼黎與自己的獨生女分別的時間要久的多，此時他只是拍了拍卓厭柔的肩膀，嘆了口氣：“原本我瞧兩個孩子都長大了，如今瞧了你，才發現你變老了。”

幾人進了屋，蘇惜歸欠了欠身：“我去泡點茶。”

漪瀾連忙道：“小姐您歇著，奴婢去泡就可以了。”

“無事，我親自去。”

蘇惜歸出來的時候，姜遙兮也屁顛屁顛跟著跑出來了，邁著小短腿，努力的牽住了蘇惜歸的手：“姐姐，瑤兒姐姐！”

“瑤兒姐姐有想念遙兮嗎？”

“有的。”蘇惜歸說的有些模棱兩可，自從上次離開將軍府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她忙得分身乏術，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常常會看到床頭的魯班鎖。姜遙兮給了她之后，她就一直隨身帶著，她一看見那魯班鎖，就會想到那父女兩人。

她對姜夜凜的感情始終都很復雜，復雜到她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就算是她，有時候也想逃避一些事情，尤其是所有關于姜夜凜的事情。

蘇惜歸翻找著櫥柜里的茶葉，這幾個人口味都不一樣，她娘喜歡喝花茶，姜夜凜喜歡喝西湖龍井，她外公則喜歡喝六安瓜片。

蘇惜歸翻找茶葉的時候，一只小手伸出來，提前一步摸走了大紅袍的盒子：“姐姐給你泡這個！”

蘇惜歸一笑，接過就想放回去：“小孩子可不能喝茶哦，遙兮喜歡羊奶嗎？”

姜遙兮撅起嘴，蹦蹦跳跳的搶回了茶盒：“遙兮不喝茶，是給瑤兒姐姐的，瑤兒姐姐喜歡！”

蘇惜歸一愣：“誰告訴你我喜歡大紅袍的？”

“是爹爹呀！”姜遙兮心滿意足的拿回了茶葉盒，“遙兮還知道好多事情呢！爹爹說瑤兒姐姐小時候很調皮，讓我不要向瑤兒姐姐學。”

蘇惜歸心中漲澀不堪，是什么情況下，姜夜凜才會告訴姜遙兮她喜歡的茶葉？姜遙兮一次就能記住嗎？如果他時時提起，那他這又是何必……

蘇惜歸泡好了茶，又給姜遙兮單獨溫了一碗羊奶，一轉頭發現姜夜凜不知什么時候出現，此時正靠在門框上，沉默的看著他們：“你來干什么？”

“沒什么。”姜夜凜使了個眼色，影青從后面走過來，接過了蘇惜歸手里的托盤，順便帶走了姜遙兮，小廚房里此時只剩下姜夜凜和蘇惜歸兩個人。

“我就是來幫兮兒要回魯班鎖的，你放在哪了？”

蘇惜歸下意識的捂住身上的魯班鎖：“那是遙兮借給我的，跟你有什么關系？”

“哦，既然是借給你的，有借有還不是很正常嗎？”姜夜凜一步步逼近蘇惜歸，他的眸子深沉極了，沒有任何人能夠看穿他的喜怒，“不知道兮兒有沒有和你說過，那個魯班鎖是我送她的生辰禮物，是她最喜歡的玩具，她每天晚上都要放在自己的枕邊才能安心熟睡。”

蘇惜歸下意識的往后退，沒有多久后背便貼在了冰涼的墻壁上面。

姜夜凜步步緊逼，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甚至顯得有些曖昧，此時只要姜夜凜低下頭他就能夠吻到身前的少女。

“這一個多月里，兮兒一直都在等你來看她，她每天晚上幾乎都睡不著覺，你有想過兮兒嗎？”

姜夜凜的聲音低沉極了，并且帶著顯而易見的指責的意味：“蘇惜歸，在你歡天喜地接受了百里蘊玉的聘禮，一心做著王妃夢的時候，你有想過來將軍府看看兮兒嗎？”

“我……”蘇惜歸想說，我的處境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但在那樣的指責下，蘇惜歸的喉嚨發緊，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從來就不曾把兮兒放在心上。”姜夜凜替她作答，“對你來說，不管是兮兒還是我，我們都是阻礙了你的，無關緊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