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殷勤的給兩人推開了春降間的木門，蘇惜恩戰戰兢兢的跪坐在矮桌后。作為春熙樓最上等的房間，春降間的不比樓下的奢華，反而清新雅致，清淡的熏香給人一種十分寧謐舒適的感覺，兩人身側便是兩扇大開的窗戶，透過半透明的紗簾，兩人便能俯視整個春熙樓的內景。

若是挪到另一面，她們還能看到皇城大半的街景。

蘇惜歸三兩下點了一堆蘇惜恩沒聽過的菜式，看著少年離開，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的蘇惜恩總算是舒了一口氣：“姐姐，你怎么會有春熙樓的牌子??？”

蘇惜歸又在懷里摸了摸，摸出來兩個分別刻著“秋”和“冬”的牌子：“你要嗎，給你一個拿著玩兒？”

蘇惜恩快要背過氣去了：“不是說一間房間一天就要千兩嗎，你有四間難不成一天就要燒掉四千兩？！”

“哎呀，不過是個噱頭罷了。”蘇惜歸毫不在意道，“哪有人愿意每天花一千兩供著個破房間，還不是專有，自己不在還要被店家拿來賣給別人?！?

“那，那這牌子是假的？”蘇惜恩立刻否定了自己，“不對啊，剛才那掌柜不是親口說這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倒不假?！?

蘇惜恩想不明白了：“那你這都是哪來的？”

門外響起敲門聲，先前的少年領著一群環肥燕瘦的丫頭們，瞬間便擺滿了一桌子的菜式。

蘇惜歸一笑：“因為我就是春熙樓的老板啊，有點小玩意兒有什么好奇怪的？”

蘇惜恩瞪大了眼睛：“你說啥？！”

留下來的少年顯然被逗笑了：“主子，你說要介紹給我認識的就是這個小丫頭不成？”

“阿讓，過來一起坐吧。”

少年也不客氣，也跟著坐下了。少年穿著一身毫不起眼的春熙樓制服，肩膀上搭著白色的汗巾，細碎的頭發亂糟糟的扎著，皮膚黝黑，臉上帶著市儈圓滑的笑容：“惜恩小姐好，我叫阿讓，現在負責幫主子打理春熙樓。”

任誰都想不到，這個看著毫不起眼，每天在門口接客的小少年，竟然才是春熙樓真正的掌權人。

“你，你好，我叫蘇惜恩……”

若是蘇府守門的小廝在這里，他便能發現，這個自稱阿讓的少年，就是前幾天提著食盒來送點心的那位。

“主子你都好久沒有過來看我了，上次我表現的怎么樣？那殷如花是不是不敢放肆了？要是話本不夠勁爆，我還準備了好幾個版本的，保證她一天之內就能名滿京城！”

蘇惜恩對府里的傳言還是略有耳聞的，她瞪大雙眼：“那件事也是姐姐干的？我就說她怎么老老實實的來給大夫人請安！”

“邊吃邊聊?！碧K惜歸給蘇惜恩夾了塊烤鴨，“惜恩多吃點，看你瘦的?！?

蘇惜恩試探性地吃了一口，之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蘇惜歸突然覺得很是心疼，蘇惜恩雖然名義上是蘇府的四小姐，但是從來沒有任何人把她當成小姐，就連她自己，都一直把自己當成蘇府的下人。

上一世，蘇惜恩沒落得什么好下場，她最后是為她而死的。

蘇惜歸的聲音有些沙?。骸跋Ф靼?，姐姐不能永遠護著你，但是姐姐能教給你保護自己的本領。你聽說過一個叫做破鏡樓的組織嗎？”

蘇惜恩搖了搖頭。

“破鏡樓是主子一手建立的消息組織，是朝廷和江湖的千里眼、順風耳，這兩年已經初具規模了。春熙樓就是破鏡樓最重要的產業之一?！卑⒆尳忉尩溃鞍パ剑f白了就是我們就是買賣消息，做空手套白狼的包打聽生意的！”

蘇惜恩表示理解，但她更迷惑的是她姐姐什么時候搞得這些東西？

“三年前就開始做了?！碧K惜歸一笑，“不瞞你說，我這三年的繡品全都私下賣掉換錢，悄悄貼給破鏡樓了，最近才開始盈利?！?

其實前世蘇惜歸就建立破鏡樓了，那是她在皇子奪權的時候，幫助太子順利登基的最重要的武器。不過這一世蘇惜歸動手更快，從她三年多前剛重生的時候就開始布局了。

在外人眼里，這三年她過的極其低調，幾乎算得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實際上她每天都忙的要死，幸好前世的經歷都成了她這一世的經驗和積累，讓她少走了許多彎路。

短短三年時間，破鏡樓已經占據了整個消息生意最大的市場了。

“姐姐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快速熟悉破鏡樓的一切，之后成為破鏡樓的一部分。當你能夠游刃有余的行走于各個勢力之間，你就擁有了保護自己，甚至保護身邊人的能力。”

蘇惜恩攥緊了玉箸：“我……我不行的，我不像姐姐那么厲害……”

“惜恩?！碧K惜歸語重心長地喚了聲妹妹的名字，“這不是你行不行，而是你必須要做到?！乙彩翘K府的小姐，我想讓您也直起腰桿啊’，這是你自己說的話，你不記得了嗎？”

蘇惜恩十分猶豫：“姐姐……”

“我的身邊會很危險，殷雪檀、蘇惜陰、蘇正修、二房母子，包括今日的秦落曲都是我的敵人，以后我的敵人會越來越多，我恐怕沒有那么多精力顧及身邊的人?！?

蘇惜恩低下了頭：“姐姐，我不明白，你何必和秦小姐結仇呢……”

蘇惜歸嗤笑一聲，她的敵人從來都不是她自己選擇的，就算沒有今日這一出，秦落曲也不會和她成為朋友。

秦落曲，那可是比蘇惜陰母女倆更令人生厭的玩意兒。

“惜恩，有句話叫懷璧其罪。人和人之間許多事情都是沒有緣由的，你比別人過得好，別人就要嫉妒你；你過得不好又處處忍讓，別人就要落井下石，把你踩到更深的泥濘里去。這點難道你不明白嗎？”

蘇惜恩不吭聲了，她當然深有體會。被輕視，被欺辱，這么多年來她真的心甘情愿，一點怨恨都沒有嗎？當然不是了，她只是被現實折磨的沒了骨氣，所以才安慰自己，說她——命該如此。

“惜恩，能從淤泥里爬出來的只有你自己?！?

蘇惜恩忽然哭了，她清亮的沒有一絲污穢的眸子噙著眼淚，哽咽著問道：“姐姐，我真的能做到嗎？”

蘇惜歸寬厚地肯定道：“你可以。”

蘇惜恩重重地點了點頭：“我都聽姐姐的，我一定會努力幫助姐姐的！”

“嗚嗚嗚。”阿讓在旁邊也跟著哭唧唧。

蘇惜歸冷眼一甩：“和你有什么關系?！?

“主子姐妹情深，實在是太讓我感動了！”阿讓拍了拍蘇惜恩的肩膀，“你不知道，當年主子也是這么突然出現，像神明一樣拯救了流浪街頭的我！”

被阿讓這么一攪和，蘇惜恩愣是憋回去了：“啊？”

“哎呀，我從小沒爹沒媽，跟著個老乞丐一起流浪。后來老乞丐死了，我以為我也要不行了，是主子救了我，還有其他的不少乞丐?！卑⒆寣捨克跋Ф餍〗悖銊e看春熙樓里的人都人模狗樣的，其實一半以上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孤兒。遇到主子之前，我做夢都想不到我能管理京城最大的酒樓！”

蘇惜恩看他長得虎頭虎腦，一副精明的樣子，如果阿讓不說，她一定想不到他是乞丐出身。

“沒什么?！碧K惜歸輕咳一聲，“我救他們，也只是為了讓他們干活兒而已?！?

“哎呀，主子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惜恩小姐，你就好好跟我們混吧，叱咤京城指日可待！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

蘇惜歸一巴掌打在阿讓腦袋上：“這是我妹妹，誰跟你都是兄弟？！我妹妹要是受了欺負，你就等著提頭來見吧！”

阿讓被打的滿屋子亂竄：“錯了錯了，惜恩小姐救命！”

蘇惜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不是成為蘇府的四小姐，而是有蘇惜歸這樣一個疼愛她的姐姐。

兩人簡單用完飯，離開的時候蘇惜歸提醒道：“惜恩啊，有些事情我暫時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包括對于憐兒姨娘也不要透露太多?！?

蘇惜恩點頭：“姐姐你放心，我嘴巴很嚴的?！?

蘇惜歸差著阿讓把她們的東西送回蘇府，之后又帶著蘇惜恩溜達了大半天，才被漪瀾逮到，回了蘇府。

蘇惜歸回來的時候卓厭柔正圍著披肩挑燈夜讀，滿臉都是喜色：“瑤兒回來了?！?

“我給娘帶了糖糕?！碧K惜歸把盤子放在桌上，“什么事情這么高興？”

“是你外公送來的信，說是聽說你訂了婚約，要來看望你?！弊繀捜崦寄渴嬲?，在燭火之下顯得溫柔極了，“掐算著日子，這幾天就該入京了。”

“真的嗎？”蘇惜歸拿過他外公親筆寫的書信，喜不自勝，“太好了，我有好幾年沒見過外公了。”

“嗯，自你被接回蘇府，已有五年有余了?！?

何止五年？上一世她外公被姜夜凜害死，與她天人兩隔，如今還有機會見到會哭會笑的外公，就已經是上天對她莫大的恩賜了。

蘇惜歸按捺不住，掐算著日子便帶著漪瀾去城門口迎接賦閑在老家的卓蒼黎。然而蘇惜歸興沖沖的趕到城門之時，她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窄袖圓領長袍，晨風撩起他的衣擺，烏黑的發絲飄灑繾綣，兩人遙遙相對。

“姜夜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