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爺子在弄堂里賣了十年綠豆水。

一杯綠豆水，無限續，只要一塊錢，老人小孩全免費。

今年，綠豆價格上漲，老爺子迫不得已漲了一塊錢。

左鄰右舍都跑來痛斥我們。

“要不是我們這些年照顧你生意，你早做不下去了，還敢漲價！”

盡管老爺子耐心解釋，他們還是不信。

硬是砸了老爺子的攤子，把他趕了出去。

還陰陽他人越老心越黑。

那一刻，我真正懂了農夫與蛇的故事。

——

今天，我陪老爺子像往常一樣支起攤子。

打開保溫桶的蓋子，綠豆的糯香混著冰塊的清涼撲面而來。

老爺子熬的冰鎮綠豆湯份大料足，入口軟糯即化，還無限續杯。

弄堂里的鄰居全都贊不絕口，每天都供不應求。

今天也是一樣，牌子還沒架起來，宋大爺就急急忙忙地跑來了。

“老孟，來兩杯綠豆湯。”

老爺子麻利地打包，宋大爺隨手丟下兩枚硬幣。

“老宋，忘說了，從今天開始綠豆湯兩塊錢一杯了。”

“什么，兩塊？你這不是坐地起價嗎！”

“最近綠豆價格漲了一倍，再加上煤氣、水電的成本費，一塊錢已經不夠了啊。”

“你別跟我扯這些，誰不知道一把綠豆就能熬一鍋水，你說賺不了錢，擱這糊弄誰呢。就兩塊，愛要不要！”

老爺子還耐著性子跟他解釋，他卻不耐煩了，招呼著后面排隊的：

“走走走，這老頭賺黑心錢，大家都別買了，我看他能撐幾天。”

“就是就是，凈坑熟人錢。”后面那幾個面熟的大姨張口附和著。

呼啦啦的一撥人就這么散了，有幾個厚臉皮地還順走了剛剛盛好的幾杯綠豆水。

只留下一片狼藉。

“爺爺，他們欺人太甚！現在一瓶礦泉水都要兩塊錢，我們顧及著以前是鄰居，十幾年才沒漲價。他們還得寸進尺了！”

老爺子也只是無奈地撿著地上散落的那些瓶瓶罐罐。

“人心難測啊，老對別人好也不行嘍，人家不領情。”

“爺爺你別難過，家里飯店正好在研究新菜，我把你綠豆湯放進去，您老的手藝這么好，生意肯定紅火。”

老爺子就這樣來了我的飯館幫工，晚上閑著沒事，就去市中心擺攤。

那天我去菜市場批發進貨，迎面撞上了來買菜的宋大爺。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

他跟看不出來一樣，眼巴巴地湊了上來。

“這不孟丫頭嗎，怎么，老孟頭干不下去了，求著要回來了？”

“我就說，都是左鄰右舍的，你們非得賺那黑心錢干嘛。這么著吧，你綠豆湯一杯賣五毛，我們就同意讓他回來，大家伙兒還去照顧你們生意，怎么樣啊？”

老宋頭呲著個大黃牙滿嘴蔥味，熏得我簡直喘不過氣。

“大爺，您牙上有根大蔥，特別特別長，劉大媽剛跟我說的。”

劉大媽是他舞伴，他追人家好幾年了。

老宋頭嚇得捂著嘴就跑了。

該！

開發了新菜譜后，餐館的生意是越來越好，每天數錢都要數到手抽筋。

老爺子在市中心的綠豆湯小攤，也積累了一定的人氣，每天都有很多人眼巴巴地等著他去。

他干脆把綠豆湯配方給了我，自己又去擺攤了，問他累不累，他就樂呵呵地說：

“累啥？我就喜歡跟年輕人玩，熱鬧！”

今天飯館卻來了位不速之客，只見老宋頭和那幾個刻薄大姨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您好，是就餐嗎？幾位？”

“不，我找你們老板，我是他長輩。”老宋頭一臉趾高氣揚地抬了抬下巴，拉了把椅子敞開腿就坐了下來。

“找我？你哪位啊？不吃飯的話就叫保安了，別耽誤我們做生意。”我大聲喝道。

“你個臭丫頭，敢這么跟我說話。我來是給你爺爺個面子，允許他漲價，他可以回去賣了。”

“我呸！你當你是誰啊？還要你允許？在我們飯店，一天能賣出去將近500杯，誰稀罕你們那點兒，趕緊走，看見你們幾個人的臉就來氣，真是臨死還挨一嘴巴—死不要臉。”

宋老頭被我罵得直接呆在那里，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旁邊的大姨倒是叉著腰開始反擊。

她們哪是我的對手啊，想當年我可是大學辯論社的主力成員，張口就是一串：

“大媽你真是癩蛤蟆追青蛙—長得丑玩的花

嘴里插了開塞露—張口就拉

三只蛤蟆逛夜店—一個比一個能蹦跶。”

一套歇后語打下來，她們簡直要氣昏過去。

看我油鹽不進，就開始打起了我們店的主意。

“大家知不知道啊，這綠豆湯在我們那賣一塊錢，這里就賣三塊了，這個黑心老板就是在坑你們錢！”

邊上的人都無語了：

“大爺，您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就這市中心的地段，隨便進去一家哪有低于30塊的東西。還嫌三塊貴呢，有沒有從自身找找原因啊，是不是自己不夠努力啊？”

一番話語惹得哄堂大笑，老宋頭當即從脖子紅到了臉，被旁邊的阿姨拽著灰溜溜地走了。

我當然知道老宋頭為什么想讓我老爺子回去。

他們住的那弄堂啊以前還挺熱鬧的，后來趕上城鄉建設，那塊被規劃為高速公路。

可這弄堂里的人除了我們家，誰也不愿意搬。

因為他們嫌錢少，妄想著敲政府一筆。

最后，錢沒撈到，還得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繼續住，甚至連個小賣部都沒有。

老爺子顧及著這么多年的鄰里情誼，每天要開好遠的車到那兒，還順便給他們帶點生活用品。

我也曾勸過他：

“不用對他們這么好，以后要是做不成了，人家可要怨咱的。”

沒想到一語成讖。

早知今日我當時就該把老爺子綁在家里，絕不讓他去蹚這趟渾水。

這天偶然從那路過，看到窄窄的胡同里又來了一個賣貨的。

此刻他們正罵罵咧咧地圍著他。

“你搶錢啊，一塊肥皂要六塊錢，以前都是兩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