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是我小學和初中的同學，也是我的主要玩伴，還有宏業(yè)。

上學時，我們?nèi)齻€經(jīng)常結(jié)伴而行，每日來回七八公里的路程，不會那么無聊。遇到村中惡霸的時候也能相互壯膽。大鵝大公雞還能應(yīng)付，但那些大黃狗，實在令人膽戰(zhàn)心驚。只要經(jīng)過它家門口，就追著你狂吠，還經(jīng)常拉著鄰居家的狐朋狗友，耀武揚威。我們總要小心翼翼，能繞就繞，繞不過去就用木棍、磚頭驅(qū)趕。

宏業(yè)書包里每天都放著一個自制的雙節(jié)棍，不過那不是用來打狗的。路途中偶爾能碰到高年級的小混混們，向我們“借錢”買煙抽。倘若說一個“不”字，巴掌就能拍到你的臉上。不過真正能用上雙節(jié)棍的很少會發(fā)生，沙包地的人還算淳樸。無非就是在上學的時候，被混混們拉去給他們家的棉花苗子澆澆水，收拾收拾油菜秸稈。

結(jié)伴還有一個原因，從我們家到學校，要經(jīng)過幾片墳地，有的集中在一起，有的在地頭，有的藏在小樹林里。有時候要打掃衛(wèi)生或者補作業(yè)，放學晚，走過那些墳地，魂魄都藏到了身后，軀體在前面縮成一團。最可怕的是，偶爾能看到在墳地里有很小的藍色火星在閃爍，便是人們俗稱的“鬼火”（白磷燃燒而成）。嚇得我們都想夾在中間，誰也不愿意走前面或者走后面。樹林經(jīng)常會突然飛出幾只大鳥，“呀呀”叫喚，太瘆人。

當然，快樂的時光要遠多于煩心的事。六六這人不僅聰明，身手也靈活。在學校里，玩“斗雞”游戲，小有名氣，四兩拔千斤用得嫻熟。不僅跳得快，又很圓滑，對手猛沖過來時，他可以瞬間躲閃，對手撲了個空，踉踉蹌蹌。遇到身材高大的跳起來下壓的時候，六六突然轉(zhuǎn)身用后背將他頂起來，對手人仰馬翻，屁股直直地砸在地上，臉憋得通紅，半天起不來。我們幾個膝蓋上整天都是青一塊紫一塊，也不覺得疼。

六六的聰明才智都花在玩上了，學習自然上不了心。他年紀比我還小一歲，但在三人中，總以老大自居，還喜歡沾點小便宜。他的小聰明也會用在我們身上。比如，有時候他會裝作自然的樣子，用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順勢將手上的鼻涕擦在我的衣服上。他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好意思指出來罷了，否則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對于六六而言，讀書是一種煎熬，這也能理解，如果基礎(chǔ)沒學好，越往后越?jīng)]法學，尤其是數(shù)學，跟天書一般。他好不容易熬到初中完結(jié)，連會考都沒參加。將他父親氣得喝了好多天的悶酒。

日子還得過，書讀不下去，那就學個手藝吧。六六的父親也是個心靈手巧之人，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個木匠。可惜他的爺爺并不支持。家里張口吃飯的人太多，六六父親排行老大，莊稼地里有干不完的活。

木匠要拜師學藝，而且基本沒有工錢，若是這樣的話，雖然不用交學費，但少了一個勞力，是萬萬行不通的。六六的父親只能在空閑時間自己搗鼓，但夢想沒有泯滅，那個星星之火一直心中隱隱燃燒。等到他自己成了一家之主后，那點星火就像插到六六的身上。

這種思想在我們這片土地上司空見慣。總把自己實現(xiàn)不了的夢想強加給下一代，不管他們是否樂意，是否有天賦。這六六，在木匠活上，既沒有興趣也沒有天賦。比起動手，他更喜歡動腦子。但父命難違，他父親在外地給他物色了一個木匠師傅。那時學徒，徒弟要跟著師傅一起生活、勞動，邊做活邊學藝，師傅得了一個免費勞動力，徒弟學到本領(lǐng)，可以說是雙贏。通常，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或者農(nóng)忙時節(jié)，師傅會給徒弟放幾天假，讓他回家探親。

這學藝的日子不到半年，有一天六六回到家里，父親很是詫異，這天不是節(jié)也不是農(nóng)忙，這小子突然回來，肯定有事。

他父親問道：“你咋這時回來了？”說時間，發(fā)現(xiàn)六六還帶回來一個大袋子，一看就知道是衣服家什。又問道：“啥情況這是？”

“不學了……”六六只說了一句，便拎著袋子進了自己的房間。

總得問個水落石出吧。

“到底發(fā)生什么了？你被師傅趕出門了？”

“不是那塊材料！”六六喊道。

“讀書讀書不是材料，學藝學藝不是材料？你到底是什么料？”

多日后，六六父親終于了解到了實情，既氣憤又無奈。

以前做家具，很少會用鐵釘?shù)模际怯瞄久Y(jié)構(gòu)，相互巧妙地穿插起來，環(huán)環(huán)相扣，結(jié)實美觀。這也是最考驗?zāi)窘臣夹g(shù)和經(jīng)驗的。這工序?qū)α鶃碚f，比數(shù)學還難。

有一次六六實在是安裝不起來，怕老是問師傅，會被責罵，索性用幾根鐵釘嵌進去，外面塞些木屑，用砂紙打平，再抹上一層桐油，不仔細看容易蒙混過關(guān)。

師傅覺得，按照六六的技術(shù)水平，不會這么快就能弄好，便起了疑心，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了端倪。師傅不敢當著顧主面指出來，悄悄自己改了回去。

晚上，師傅將六六叫進房間，坐在椅子上說：“小六子，你是個挺聰明的孩子，但對木匠這門活可能理解不透。”然后用手敲敲邊上的方桌，繼續(xù)說：“如果用釘子做家具，那用得著跟我學幾年才能出師嗎？

“用釘子，既不牢靠也不美觀，也體現(xiàn)不出木匠人的手藝。顧主何必花這么多錢請我們到他家里做？

“你用釘子，顧主以為是榫卯，日后一旦發(fā)現(xiàn)，讓我怎么交代？

“當然，最不能讓我容忍的是，你這樣投機取巧，會壞了我的名聲，我以后還怎么混？”

師傅最后說：“要不，你先回家待幾天，好好想想，把事情原委跟你父親說說清楚，再做打算……”

這是暗示，不用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