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夜路難行,宋祈年歇息了一晚,早早起來趕路,在餉午之前到了黑水鎮。
還未真正進入黑水鎮,他便在山道上看到了趕路的人,操著一口鄉野口音,時不時蹦出來一兩句俚語,讓人聽來倍感親切。
山中氣氛詭譎,宋祈年直到進了城,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這才驅散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莫名氣息。
至于心頭的火熱,始終未減反增,但他清楚,此番他有這般境遇,全部歸功于蕓娘,這消息是蕓娘講給他的。
誰料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他也是想著有棗沒棗打一桿子,萬一呢……
多虧了如此!如今我可成行臟,蕓娘若知道定會高興,也能丟了樂師的幸苦,說不得再去置個新宅。
這般想著,宋祈年已經快按耐不住內心的得意了,腳下不自覺又加快了腳步,他要去老龍巷,定臟煉神。
自神權旁落,山野亂神肆起,起初大黔朝還能抵擋,到了后來也只能聽之任之,幸有唯一神權敕封,不得已以正宗仙統誘之,平息動亂,黔朝得以延續。
自此大黔朝山頭林立,成了一群自吁仙神,實則誰也不知道是什么存在的無上凈土。
凡人唯有倚靠黔朝殘余城鎮存活,奇的是,自那之后,幾百年來,人口不減反增。
如此,黑水鎮也有數十萬人,分為八大坊,以原來鎮中心向外延伸,成了這八百里老母山最大的城鎮。
至于為何會是黑水鎮。
皆因此地有些特殊,坐落于白山與老母山的分水嶺,與白山郡城僅有一道瘴氣之隔,雖歸八百里老母山,但其內勢力繁雜,人妖共存。
最重要的是,鎮中,黔權猶存!
時維三月,已過春分,小鎮中不乏名門鄉紳,亦有臟官望族,但更多的則是生于苦窯,長于爛泥的人畜。
何為人畜,人形牛羊豬狗者也。
俯首為牛,待宰為羊,愚昧為豬,諂媚為狗,盡皆臥于望族腳下,顫栗而生。
即便是死,也不得解脫。
其中,垢坊尤為。
他要去的老龍巷便在垢坊之中。
一路走街穿巷,總算是走到了垢坊,許是因為馬上就要成為成為一品臟官了,如今他走在這垢坊的青磚上,好像也不如往日那般滑腳,走的戰戰兢兢。
已至餉午,
垢坊有些地方已經燃起了灶火,煙火氣讓他身心舒暢,一掃胸中郁氣,腳下亦輕快了許多,這讓他感覺一切是真實的。
走在垢坊。
不管香的臭的什么營生都能看到,或隱于暗處,或浮于其表,他自小居于其中深有體會,以污垢的垢為名倒也算通透。
只是這垢卻不是街面不干凈的意思。
恰恰相反,垢坊雖藏污納垢,但進入街面,卻聞不到臭味,只因每到夜晚都有貴人三三兩兩。
紛至沓來。
這般行情,自然便有了凈道的行當,他就去干過,一日只得十個銅板。
就這,還得上交幾個。
垢坊臨河而建,河岸上木棧緊密,通道四通八達,若沒有熟悉的人接引,只會迷路其中。
常常有人進去了便走不出來,一身血肉不知落入了誰手。
順著暗巷,趁著天色還早,宋祈年停在了一處高大的牌坊前,牌坊有高五丈,上面刻有老龍巷的字樣。
而更為詭異的是在這條街面上,不見路人商販,只有來去匆匆的騾馬,而這騾馬也不同凡響,乃是紙馬,另有三歲童子開道,瞳孔見白不見黑,怎一個邪字了得!
這便是黔朝掉落神權后的后果,他的眼中閃過驚懼。
“神權自予,不見往生!”
以白山瘴氣為界,左八百里為老母山地界,名義上歸大黔仙朝,然仙廷統御天下的三大神權,敕封、香火、權柄,三去其二。
尤其是權柄,落于臟神,人御之可掌神之能,以恐怖的數量以及種類,如跗骨瘟疫漫延仙朝。
自此神權自予,不見往生!
宋祈年看著童子開道,紙馬拉著的棺材。
這些人便是在黑水鎮垢坊死去的人,活著的時候,體內各處臟官神被禁錮血肉。
一旦死亡,魂魄失去操縱血肉之能,亦會困于血肉,直到血肉徹底潰爛才可脫離樊籠,魂魄往生。
然而在這期間,魂魄往往會被體內最為強大的臟神吞吃殆盡,助其超脫,
隨后,臟神自出,自吁仙神!
而人則落得個不得往生的下場!
初始,世人不知,直到臟神四起,名山大川涌出各路神仙鬼怪。
黔朝所在的南蘆洲仙道糜爛,神道大興,人鬼神妖共存。
至此大黔仙廷名存實亡,若不是仙廷還獨享著一道敕封之權柄,民間早就沒有法度王權了。
但不知何時,大黔仙朝多出了一個名為煉場的地方,何謂煉場,煉尸拔神之地也!
黑水鎮有三大臟場,分東,西,南,由黑水鎮三大家族把守,以敕封權柄為劍,就連老母山也染指不得。
以北則是垢坊,也就是眼前此處,便是第四處臟場。
“老龍巷!”
如今我已壓臟定神,只要再煉臟化神,便可以借壓臟神的權柄,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境臟官,具有不可思議的能力,上天入地皆有可能。
權柄,宋祈年感覺有些口干舌燥。
那可是來自于神的能力,凡人染指,便是褻瀆。
這種感覺可真是太美妙了。
“小乞兒,速速離去,此處不是你能窺視的地方。”
突然,一道慵懶的蒼老聲音響起,宋祈年全身一緊,被嚇了一跳,連忙四處打量,卻沒有找到是何人在說話。
“別找了,速速退去!”
宋祈年明白,這是高人,定是什么權柄,以他目前的能力,若高人不主動現身,他是找不到的。
一念及此,他趕忙彎腰道出了來此的目的。
“繁花巷,宋祈年,特來借用煉場臟室一間。”
“來借臟室的?”
那聲音略顯詫異,隨后道:“既是借用臟室,可知規矩?”
“自是知曉的,血肉銀錢一斤,香火一斤,銀錢三斤。”宋祈年一板一眼的道。
聞言,聲音再未響起,直到刻有老龍巷的牌坊一陣模糊,再看去,已然變了一番天地。
老樹昏鴉,一樹快要枯死的老木枝椏上,那鴉兒翹著屁股,羽毛黑的發亮,優雅的用喙梳理著翅羽,聲音沙啞。
“身上未有血腥味,也未有銀錢臭味,更未有香火的香味。”
“生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