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料峭的寒風依舊砭人肌骨。

劉季緊了緊身上羊裘，粗糙的布料磨礪著他略顯疲憊的臉頰，緩緩地登上布滿裂痕的土壘。

夜幕低垂，大梁城的城頭上，秦軍的火把如同搖曳的星點，在沉沉的夜色中忽明忽滅。

護城河早已淤塞不堪，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味。

幾具前日攻城戰中陣亡的漢軍士卒尸體，僵硬地卡在護城河邊殘破的木柵之間，隨著夜風吹拂，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劉季低頭，踢了踢腳下被戰火燒灼過的焦土，泥土松軟，露出了半截被淺淺掩埋的白色羽箭。

劉季摩挲了下羊裘的領口，眼神復雜望著遠處寂靜的城池，暗自嘆了口氣。

“不能再拖了?！?

回到簡陋的營帳內，劉季立刻吩咐親兵，將張逸、曹參等將領召集回來。

營帳中燃燒著昏暗的油燈，跳躍的火苗在粗糙的布幔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收到劉季的訊息，眾人不敢耽擱，很快便陸續來到主營內面見劉季。

眾將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征戰的痕跡，多日圍城讓疲憊之色難以掩飾。

劉季低聲不語，突然猛地一拍面前簡陋的木案，發出一聲悶響，驚得桌上的陶罐微微跳動。

“趙賁竟然跟個烏龜一樣，死死地龜縮在城殼里！”

劉季怒目圓睜，胡須微微顫動。

“強攻了整整三日，折損了咱們不少弟兄，連一塊完整的城磚都沒能啃下來！”

曹參聞言，向前一步，對著劉季鄭重地拱手：

“沛公，末將愿率領麾下士卒進行夜襲！

秦軍的箭矢雖然密集，但是西北角的城墻昨日已經被投石機砸出了幾道明顯的裂痕，若是多派遣一些精銳士卒，或許能夠趁夜破城！”

“恐怕不妥。”

站在一旁的張逸，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了曹參的話。

張逸走到懸掛在墻上的簡陋地圖前，手指著地圖上的某個位置，神色冷靜地分析道：

“曹執帛的勇猛固然可嘉，然而，縱使我們能夠焚毀一角的城墻。

秦軍也必定會想方設法堵住缺口，進行頑強抵抗。

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況下，強行攻城，實乃下策，只會徒增傷亡。”

張逸轉過頭，看向眉頭緊鎖的劉季，語氣沉穩地建議道：

“沛公，不如效法當初攻取陳留的舊計策，派遣精干的細作混入城內，暗中聯絡和煽動城內的百姓發動民變，以此作為我們的內應，里應外合，或許能夠收到奇效?！?

劉季聞言，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他走到營帳門口，掀開厚重的布簾，指著遠處黑壓壓的城墻，冷冷地說道：

“趙賁這老狗在陳留吃了大虧，連護城河上的浮橋都被他下令燒毀了，如今肯定更加警惕，絕不會再給我們重蹈覆轍的機會，讓陳留城的事情再次發生?！?

說起陳留城，劉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營帳角落里一個略顯沉默的酈商。

酈商先前收到其兄長酈食其的消息后，便率領自己麾下的數千士卒前來投奔劉季。

劉季按照慣例，仍然讓酈商統領他原有的陳留兵。

劉季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看向酈商，語氣帶著一絲試探：

“酈商，不知你帶來的陳留子弟，這幾日攻城下來，傷亡情況如何？”

酈商感受到劉季的目光，連忙向前一步，恭敬地拱手行禮，他的神色顯得十分凝重：

“沛公，此次攻城，陳留子弟死傷已經超過百人，我們攜帶的云梯也被秦軍的滾石砸毀了六架。

末將無能，未能攻下城池，愿率領一隊死士，趁夜進行突襲。”

張逸再次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不可魯莽行事。

趙賁雖然在先前的戰斗中有所敗退，但手中仍然掌握著數千精銳之士，如今他們閉門死守，城墻上滾木礌石等守城器械必定準備充足。

我們大軍輕裝疾行，連攻城的沖車等重型器械都未能完全準備妥當，此時強行攻城，除了白白犧牲將士們的性命之外，沒有任何益處。”

劉季點了點頭，贊同張逸的分析，他轉過身，看著酈商，語氣溫和地說道：

“酈商，你兄長酈食其成功說動陳留縣令打開城門，獻出城中的糧草，這已經是大功一件。

那些跟隨你前來的陳留兒郎，都是高陽的子弟，不應該白白損耗。”

酈商聽聞劉季體恤他的部下，心中感激，再次拱手：

“沛公如此體恤下屬，末將感激涕零！

然而，若不能盡快攻破大梁，我們繼續向西進軍，恐怕會留下后患無窮?！?

酈商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張逸再次上前拱手，向劉季稟報道：

“沛公，斥候來報，秦軍的一支部隊已經抵達曲遇，距離我們這里不過百里的路程。

根據探聽到的消息，這支秦軍應該是先前在韓地多次擊敗大兄的楊熊所率領的殘兵敗將。

如果我們長期被困在大梁城下，恐怕楊熊會率軍抵達大梁，與趙賁形成合圍之勢，對我軍造成巨大的威脅，還請沛公盡早做出決斷。”

劉季聽完張逸的稟報，突然仰頭大笑起來，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張逸的肩膀，臉上露出了贊賞的神色：

“子羽啊子羽，你倒是把楊熊這出圍魏救趙的戲碼看得清清楚楚。

好！

傳令全軍，明日拂曉時分拔營起寨，放棄攻打大梁，立刻轉道前往曲遇！”

曹參聞言，臉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他連忙上前一步，不解地問道：

“沛公！我們為了攻打大梁城，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難道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嗎？

而且，如果趙賁率軍追擊我們……”

曹參語氣急切，顯然對劉季的決定感到非常不解。

劉季瞇起眼睛，再次望了一眼遠處依舊燈火通明的大梁城，嘴角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

“追擊？

趙賁光是死守這座城池，恐怕就已經用盡了他的全部力氣，若是讓他再率軍出城追擊我們，恐怕已經是有心無力?！?

劉季說完，轉身掀開營帳的布簾，一陣寒冷的夜風瞬間灌入營帳，吹得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曳。

“關中已經在望，我們豈能為了這么一塊難啃的硬骨頭，耽誤了我們最終的勝利，錯過了那烹煮鼎鼐的盛宴！

傳話下去，告訴所有的弟兄們，明日一早，立刻向西進軍曲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