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畤。

陳倉城頭飄揚的赤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敗退至好畤的章邯心頭。

三萬大軍折損近半，隴西精騎十不存一，賴以成名的親衛也僅剩數百。

好畤城雖不如廢丘堅固，卻已成拱衛廢丘的最后一道屏障。

“大王，漢軍緊追不舍，前鋒距城已不足三十里！”

斥候的聲音帶著驚恐。

章邯端坐帥椅，玄甲上的血污泥漿尚未擦凈，臉色陰沉如鐵。

環視帳中僅存的將領，其弟章平，以及幾位傷痕累累的部將。

“劉季…欺人太甚！”

章邯一拳砸在案上，木屑紛飛。他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困獸般的兇光：

“陳倉之敗，乃中劉季詭計！

今在好畤，地利在我！章平！”

“末將在！”

章平抱拳，他率領的數千隴西殘騎是雍軍最后的機動力量。

“你引本部騎兵，伏于漠峪河上游柳林！

待漢軍前鋒渡河半渡，聽我號令，全力突擊。

本王親率步卒出城列陣，前后夾擊！

此戰，必要劉季血債血償！”

章邯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他必須在好畤重創漢軍，否則退守廢丘亦是坐以待斃！

…

河水渾濁上漲。

漢軍前鋒在灌嬰輕騎引導下，抵達河岸。

因連番追擊，士卒疲憊，甲胄沾滿泥漿。

“沛公，河水湍急，浮橋皆被雍軍焚毀，需涉水強渡！”灌嬰策馬回報。

劉季立馬南岸高地，雨水順斗笠流下。

望著對岸隱約可見的好畤城墻，又看看疲憊的部下，劉季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旋即被狠厲取代：

“追！章邯已是喪家之犬！豈能容他喘息？

傳令樊噲！率本部精銳為先鋒，立刻渡河！灌嬰輕騎兩翼警戒！”

“諾！”

樊噲甕聲應道，他左臂傷口崩裂，滲出血水，卻渾不在意。他翻身下馬，巨刀扛在肩上，對著麾下精銳咆哮：

“弟兄們！跟著俺老樊，趟過這鳥河！砍了章邯狗頭，沛公重重有賞！下水！”

數百悍卒在樊噲帶領下，毫不猶豫地踏入冰冷湍急的河水，艱難地向北岸跋涉。

河水深及腰腹，水流沖擊讓人站立不穩。

就在漢軍前鋒大半已入河，后續部隊正待下水之際！

嗚——！

凄厲的號角聲陡然從上游柳林響起！

“殺——！”

震天的喊殺聲爆發。

章平率領數千隴西殘騎，如同鬼魅般從雨幕籠罩的柳林中殺出。

鐵蹄踐踏泥漿，雖不如陳倉時勢大，卻帶著復仇的亡命之氣，直撲河中立足未穩的漢軍前鋒！

同時，好畤城門洞開。

章邯親率步卒主力，列陣而出。

士卒雖殘，殺氣猶存。

長戟方陣踏著泥濘，緩緩壓向河岸，意圖將半渡的漢軍擠壓在冰冷的河水中殲滅。

“不好！中伏！”灌嬰在左翼驚呼！

“沛公！樊將軍危矣！”

夏侯嬰在劉季身邊急道。

河中，樊噲及數百前鋒瞬間陷入絕境！前有章邯步陣壓來，側翼章平騎兵沖鋒。

冰冷的河水限制了行動，成了死亡陷阱。

箭矢如雨點般射入河中，帶起朵朵血花！

“頂住！給乃公頂住！”

樊噲目眥欲裂，巨刀揮舞，格擋箭矢，怒吼著激勵士卒。但形勢危急萬分！

危急關頭，劉季非但沒有驚慌，眼中反而爆射出一陣兇光。

劉季猛地拔出長劍，指向章平騎兵側翼：

“灌嬰！纏住那些馬崽子！別讓他們沖垮河陣！”

隨即劍鋒轉向章邯步陣：“曹參！時機到了，殺！”

“諾！”

曹參沉穩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

幾乎在劉季下令的同時，章邯步陣側就遭到來自曹參所帶精兵的沖撞。

曹參身披重甲，長刀前指，聲若寒冰：

“漢軍威武！破陣斬旗！殺！”

“殺——！”

蓄勢已久的漢軍伏兵如猛虎出柙，從章邯步陣毫無防備的側后方狠狠撞入！

雍軍步卒正全力壓向河灘，試圖圍殲樊噲部，猝不及防被側后猛攻，陣型大亂。

曹參長刀翻飛，所向披靡，直插雍軍腹地。

目標直指章邯帥旗！

“報——大王！禍事！又有一部人馬殺來了！”探馬聲音都變了調。

章邯猛地回頭，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天亡我也？！”

河灘上，壓力驟減的樊噲爆發出驚天怒吼：

“弟兄們！援兵到了！隨老子殺上岸去！剁了章邯！”

巨刀狂舞，劈開攔路的雍兵，硬生生在河灘上殺出一條血路，率殘部沖上北岸，反身殺入混亂的雍軍步陣！

與此同時，灌嬰的輕騎也死死纏住了章平的隴西殘騎，使其無法回援中軍！

帥旗動搖，中軍被曹參攪得天翻地覆，側翼又被樊噲上岸猛攻。

雍軍步卒徹底崩潰。

士兵們哭喊著丟盔棄甲，四散奔逃，自相踐踏者不計其數。

章平的騎兵也被灌嬰死死咬住，陷入苦戰。

亂軍之中，樊噲血紅的眼睛鎖定了正在指揮殘兵試圖穩住陣腳的章平！

章邯在亂軍中看得真切，心知大勢已去。他雙目赤紅，一把抓住身邊浴血奮戰的章平，聲音嘶啞而急促：

“章平！敗局已定。

廢丘不能無主。

你在此處，收攏殘兵，死守好畤城。

務必拖住漢軍，為我撤回廢丘整軍布防爭取時間！記住，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章平臉上濺滿血污，聞言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與悲愴，重重抱拳：

“王兄快走！

這里交給我，只要平一息尚存，必不讓漢軍輕易過好畤！”

章邯深深看了弟弟一眼，再無言語，猛地調轉馬頭，在數百名最精銳的親衛騎兵拼死掩護下，如同一支離弦之箭，奮力向東南方向突圍而去。

親衛不顧一切地沖擊著漢軍尚未完全合攏的包圍圈，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劉季在后方高地上，將戰場形勢盡收眼底。他看到章邯帥旗移動，精銳騎兵突圍的方向，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狗日的章邯！想跑？！”

劉季猛地抽出佩劍，直指章邯逃竄的方向，聲若洪鐘，對著身邊的將領們吼道，

“樊噲！曹參給老子追！咬住章邯！

別讓他縮回廢丘那個烏龜殼里去！

拿下章邯，關中就是咱們的！”

樊噲聞言，怒吼一聲，如同下山猛虎，帶著一隊精騎，立刻脫離主戰場，朝著章邯遁走的方向狂追而去。

曹參也迅速組織起一支機動部隊緊隨其后。

戰場上，漢軍主力則繼續圍剿、迫降失去指揮、陷入混亂的雍軍殘部和塞、翟潰兵。

章平望著兄長遠去的煙塵，又看看眼前洶涌撲來的漢軍主力，咬緊牙關，揮舞戰刀，嘶聲力竭地組織著身邊還能戰斗的士兵：

“退入好畤城！堅守待援！為王兄守住這扇大門！”

殘存的雍軍和部分塞、翟敗兵，在章平的帶領下，倉惶退入好畤城中，緊閉城門，做最后的困守。

劉季目光已越過正在被圍困的好畤城，緊緊鎖定在東南方地平線。他大手一揮，意氣風發：

“傳令！主力隨我，追擊章邯，兵圍廢丘！你等速速拿下好畤，掃清殘敵！

關中膏腴之地，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