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騎士 (1)
- 魔戒第二部:雙塔殊途
- (英)J.R.R.托爾金
- 5764字
- 2015-01-23 16:31:11
The White Rider
“我都要凍到骨頭里去了! ”吉姆利一邊甩著胳膊跺著腳一邊說。黑夜終于過去,三人在破曉時分草草吃了頓早餐,現在天色越來越亮,他們正準備再次探查地面,尋找霍比特人的蹤跡。
“還有,別忘了那老頭子! ”吉姆利說, “要是看到靴子印,我會更高興。 ”
“你為什么高興? ”萊戈拉斯說。
“因為,一個老頭要是長了雙能踩出腳印的腳,那他可能就只是個普通老頭而已。 ”矮人答道。 “也許。 ”精靈說, “但是,在這里沉重的靴子也可能踩不出什么腳印,這里的草既深又有彈性。 ”
“那可迷惑不了一個游民。 ”吉姆利說, “一把彎刀就夠阿拉貢看出苗頭。不過我不指望他找到任何蹤跡。即使是在這光天化日底下,我也敢肯定,昨晚我們看見的就是薩茹曼邪惡的幻影。就連現在,他那雙眼睛也沒準正在范貢森林里朝我們看呢。 ”
確實很有可能。”阿拉貢說,“不過我可不敢肯定。我在想馬兒的事。吉姆利,昨晚你說它們是被嚇跑的,可我不這么想。萊戈拉斯,你聽見它們的聲音了嗎?你覺得它們聽起來像是被嚇壞了嗎?”
“不像,”萊戈拉斯說,“我聽得很清楚。若不是因為黑暗和我們自己心存恐懼,我本來會猜它們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歡喜而狂嘶。它們發出的聲音,恰似馬兒遇上一位思念已久的老朋友。 ”
“我也這么想。”阿拉貢說,“但那兩匹馬不回來的話,我就解不開這個謎。來吧!天已經大亮了。我們先去察看,再來猜測!我們就從靠近自己營地的這里開始吧,仔細全面搜查,然后往朝向森林的山坡上一路找過去。不管我們認為昨晚的訪客可能是誰,找到霍比特人才是我們的任務。如果他們借著機緣逃脫了,肯定會躲在森林里,要不然就會被發現。如果我們從這里到森林邊緣都沒找到什么,那我們就到戰場上,在灰燼當中最后搜尋一次。不過,在那邊搜到什么的希望很渺茫,洛汗的騎兵實在是太盡職盡責了。 ”
有好一陣子,三人俯身地面仔細搜索。在他們頭頂上,那棵樹悲傷地佇立著,枯干的葉子無力地掛在枝頭,在寒冷的東風中瑟瑟作響。阿拉貢慢慢地朝外搜,到了靠近河邊的營火灰燼旁,又開始折回,朝那場戰斗打響的小土丘一路搜去。忽然,他俯下身子,腰彎到臉幾乎貼在草地上,然后呼喚另外二人。他們迅速奔了過來。
“終于有線索了!”阿拉貢說。他舉起一片破損的葉子給他們看,那是片泛著金色光澤的灰白大葉子,此時正在褪變成褐色。“這是羅瑞恩的瑁瓏樹葉,上面還沾了細小的碎屑,草地上也有一些碎屑。還有,瞧,附近還有幾段割斷的繩子!”
“這兒還有那把割斷繩子的刀!”吉姆利說,他彎腰從許多沉重的大腳踐踏過的亂草叢中,抽出一把鋸齒短刀,刀柄折斷,落在一旁。“這是奧克的兵器。”他小心翼翼地拿著,嫌惡地看著雕刻過的刀柄。它形如一顆丑惡的頭顱,有著吊斜的眼和獰笑的嘴。
“如此一來,這就是我們遇到的最難解的謎了!”萊戈拉斯不禁驚嘆道,“一個被綁起來的俘虜既逃脫了奧克的魔爪,又逃出了騎兵的包圍,然后他在這個仍然毫無掩蔽的地方停下來,用一把奧克的刀子割斷了綁縛。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如果雙腳被綁,他如何能走?如果雙臂被縛,他如何用刀?如果手腳都沒被綁著,他又為什么要割斷那些繩子?他還對自己的本事感到很得意,于是坐下來安靜地吃了些行路干糧! ——就算沒有瑁瓏樹葉,光是這點也足以表明他是個霍比特人了。然后,我猜,他把雙臂變成了翅膀,唱著歌飛進森林里去了。看來要找到他并不難,我們只要自己也長出翅膀就行了!”
“這里要沒妖術就見鬼了!”吉姆利說,“那老頭子當時在干什么?阿拉貢,你對萊戈拉斯的解釋有什么看法?你有沒有更好的解釋?”
“也許我有。”阿拉貢微笑著說,“另有一些近在咫尺的跡象你們沒留意到。我贊同這一點:俘虜是個霍比特人,而且他來到這里之前,手或腿一定已經松綁了。我猜是手,因為這樣謎題更好解,還因為我從旁邊的痕跡發現,他是被一個奧克扛到這里來的。那邊濺了些血跡,就在幾步之外,是奧克的血。這周圍有很深的馬蹄印,還有沉重的東西被拖動的痕跡。騎兵們殺了那個奧克,后來把尸體拖去燒了。但霍比特人沒被發現 ——他并不是‘毫無掩蔽 ’,因為當時是夜晚,他身上還穿著精靈斗篷。他精疲力竭,饑腸轆轆,所以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當他用倒斃的敵人的刀割開綁縛之后,就休息了一會兒并吃了點東西,然后才爬開去。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我們知道他盡管是兩手空空逃跑的,但口袋里還有一些蘭巴斯 ——這正像個霍比特人的樣兒。我只說了‘他’,但我希望并且也猜測,梅里和皮平是一塊兒來到這里的。不過,這一點沒有明確的證據。 ”
“我們這兩個朋友有一個人的手沒被綁著,你覺得這是怎么回事?”吉姆利問。“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阿拉貢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個奧克要扛他們離開 ——絕不是要幫他們逃跑,這點我們可以肯定。不,現在我反而開始明白那件從一開始就令我不解的事了:為什么當波洛米爾倒下后,奧克僅僅滿足于抓走梅里和皮平而已?他們沒有搜尋我們其余的人,也沒有攻擊我們的營地;相反,他們全速趕往艾森加德。難道他們以為自己抓到了持戒人和他忠心的伙伴?我想不是。奧克的主子們即使心知肚明,也絕不敢給奧克下這么明確的命令。他們不會對奧克公開提及魔戒 ——奧克可不是值得信賴的可靠仆役。我認為,奧克接獲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活捉霍比特人。而在此地這場戰斗打響之前,有人企圖帶著寶貴的俘虜溜走。這大概是背叛,奧克這個種族極有可能干出這種事。某個塊頭跟膽子都很大的奧克,可能為了利欲試圖獨吞戰利品逃走。我的推斷就是這樣了,也可能有別的解釋,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可以確定:我們的朋友至少有一個已經逃脫了。我們的任務就是找到并幫助他,之后再返回洛汗。既然他迫不得已進入了范貢森林這個黑暗的地方,我們也絕不能被嚇住。 ”
“我不知道哪個對我來說更嚇人:是進范貢森林,還是想到要徒步長途跋涉穿過洛汗。”吉姆利說。“那么,我們就進森林去。”阿拉貢說。
無需多久,阿拉貢就找到了新鮮的痕跡。在靠近恩特沛河岸的一處地方,他發現了腳印 ——霍比特人的,但腳印太淺,看不出什么。然后,就在森林邊上一棵大樹的樹干底下,他又找到了更多腳印。那里的地面光禿又干燥,沒有顯出多少信息。
“至少有一個霍比特人在這里站了一會兒,并回頭張望。然后他轉身走進了森林里。”阿拉貢說。“那么我們也必須進去。”吉姆利說,“但我不喜歡這個范貢森林的模樣,而且我們被警告過別進去。我真巴不得這場追蹤把我們領到別的地方去!”“不管那些傳說怎么說,我覺得這森林并沒給人邪惡的感覺。”萊戈拉斯說。他站在森林的邊檐下,傾身向前似在聆聽,并睜大眼睛朝陰影中凝望。“不,它不邪惡。或者說,它里面若有邪惡,那也遠得很。我只是堪堪察覺到那些長著黑心樹木的黑暗之處的微弱回聲。我們附近并無惡意,但有警覺,以及憤怒。 ”
“哦,可它沒理由跟我發怒啊。”吉姆利說,“我又沒傷害過它。 ”
“幸好如此。”萊戈拉斯說,“不過,它確實受過了傷害。森林里有什么事正在發生,或即將發生。你們沒感覺到那種緊張的氣氛嗎?這讓我透不過氣來。 ”
“我感覺到空氣很悶。”矮人說,“這森林比黑森林亮一些,但它一股霉味兒,破破爛爛。 ”
“它很古老,非常古老了。”精靈說,“古老到連我都覺得自己年輕起來了。打從跟你們這些小孩子一起旅行開始,我還是頭一次有這種感覺。這森林非常古老,充滿了回憶。我若是在和平的年代來到這里,一定會非常快樂。 ”
“我敢說你會的,你畢竟是個森林精靈 ——不過精靈這個種族,無論哪一種都很奇怪。”吉姆利嗤之以鼻,“但你叫我覺得安慰了些。你去哪兒,我也會去。只是你要準備好隨時拉弓,我也得準備隨時從腰帶里抽出斧子。但不是用來砍樹!”他急忙補上一句,抬頭望向頭頂的樹,“我只是不想突然碰上那老頭子,鬧個措手不及。僅此而已。我們走吧!”
于是,三位獵手毅然闖入了范貢森林。萊戈拉斯和吉姆利將追蹤的任務托給了阿拉貢,可他卻沒有多少痕跡可看。森林的地表很干燥,覆滿了落葉。不過,阿拉貢估計逃亡者會留在水源附近,因此他頻繁折回溪流的岸邊。就這樣,他來到了梅里和皮平曾經喝水并洗腳的地方。在那兒,三人都清楚看見,有兩個霍比特人的腳印,其中一個比另一個的要大上一點。
“這真是好消息!”阿拉貢說,“不過這痕跡是兩天前的了。還有,兩個霍比特人似乎從這里離開了水邊。 ”
“那我們現在要怎么辦?”吉姆利說,“我們總不能追著他們穿過這整片范貢要地吧。我們上路時補給就不足,要是還不能快點兒找到他們,那我們到時候除了坐在他們旁邊跟著一起餓肚子,表示咱好哥兒們有難同當之外,對他們也沒別的用處了。 ”
“要是真的只能有難同當,那我們也得當了。”阿拉貢說,“我們繼續走吧。 ”
終于,他們來到了那處突然中斷的陡峭巖壁,也就是樹須所在的山崗前,抬頭望向石壁和那道通往高處巖架的粗糙階梯。一束束陽光透過翻滾奔行的云朵照下來,森林此刻看起來不那么陰沉灰暗了。
“我們上去看看四周的景象吧!”萊戈拉斯說,“我還是覺得喘不過氣,很想好好品嘗一會兒松快些的空氣。 ”三人爬了上去。阿拉貢走在最后,爬得很慢,因為他一路都在仔細察看那些臺階和巖架。
“我幾乎能肯定,兩個霍比特人上過這里。”他說,“但這里還有別的痕跡,非常奇怪,我解釋不了。不知我們能不能從這片巖架上看到些有助于猜測他們后來去向的東西?”
他站起身,向四方張望,卻沒看見任何有用的事物。這塊巖架面朝東與南兩個方向,但只有東邊的視野是開闊的。從那兒他可以看見大片樹木的樹梢,一排排地朝他們來路的平原逐漸降下,伸展開去。
“我們繞了好大一圈。”萊戈拉斯說,“要是我們在第二天或第三天就離開大河并直接朝西走,我們本來可以全都安然無恙地抵達這里。沒有多少人能預見到腳下的路會把自己領到何處,直到路的盡頭。 ”
“但我們當時不希望來到范貢森林。”吉姆利說。
“而我們還是來了 ——并且正好落入了羅網。”萊戈拉斯說,“看!”
“看什么?”吉姆利問。
“那邊,樹林里。 ”
“哪邊?我可沒長精靈的眼睛。 ”
“噓!說話小聲點!看!”萊戈拉斯伸手指著說,“在下頭林子里,就在剛才我們過來的路上。就是他。你看不見他嗎,就是在樹木間穿行的那個?”
“看見了,我現在看見他了!”吉姆利咬著牙說,“看,阿拉貢!我不是警告過你嗎?就是那老頭子,全身裹著臟兮兮、灰突突的破布,所以我一開始沒看見他。 ”
阿拉貢舉目望去,看見有個佝僂的身影在緩慢移動,離他們并不遠。那人看起來像個老乞丐,拄著一根粗糙的手杖疲憊不堪地走著。他低著頭,并未望向他們。若在別的地方,他們一定會言詞得體地問候他,但現在他們沉默佇立著,每人都有種奇怪的期待感:某種潛在的力量 ——或威脅 ——正在逼近。
吉姆利瞪大眼睛看了一陣,與此同時那人一步接一步越走越近。突然間,矮人再也按捺不住,脫口叫道:“你的弓,萊戈拉斯!拉弓!準備好!那是薩茹曼,別讓他開口,別給他機會對我們下咒!先下手為強!”
萊戈拉斯引弓拉開,動作遲緩,仿佛有另一個意志正在抵制他這么做。他手中松松握著一支箭,但并未將它搭上弦。阿拉貢一語不發地站著,神情警惕又專注。
“你在等什么?你這是怎么啦?”吉姆利從牙縫里悄聲說。“萊戈拉斯沒錯。”阿拉貢平靜地說,“無論我們懷有多大的恐懼或疑惑,都不能就這樣在一個老人既無防備也未挑釁之時射殺他。先等等看!”
就在這時,老者加快了步伐,以驚人的速度來到了巖壁下方。驀地,他抬頭朝上望,而他們動也不動地站著往下看。四野寂然。
他們看不見他的臉。他罩著兜帽,兜帽上又戴了頂寬邊帽,因此整張臉都被遮住,只露出了鼻尖和灰胡子。然而阿拉貢覺得,自己從那罩著頭臉的兜帽陰影下,捕捉到了明亮銳利的眼睛投來的一瞥。
終于,老人打破了沉默。“果真是幸會,朋友們。”他聲音柔和地說,“我想跟你們談談。是你們下來,還是我上去?”沒等回答,他便開始往上爬。
“就是現在!”吉姆利說,“萊戈拉斯,別讓他過來!”
“我不是說了我想跟你們談談嗎?”老人說,“放下那把弓,精靈大人!”
萊戈拉斯手一松,弓和箭都掉落下去,接著他的雙臂也無力地垂在身側。
“還有你,矮人大人,請將你的手從斧柄上移開,等我上來吧!你不需要如此劍拔弩張。 ”
吉姆利一個激靈,接著就像石頭一樣呆立不動了,只能瞪眼瞧著。那老者靈巧如山羊般躍上一級級粗糙的階梯,原先那種疲態似乎一掃而光。當他踏上巖架時,有道白光稍縱即逝,快得叫人無法確認,仿佛是裹在那身襤褸灰衣之下的袍服驚鴻一現。吉姆利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寂靜中那聲音聽來分外響亮。
“我再說一次,幸會!”老人說,朝他們走過來,卻在幾呎遠的地方止步,倚杖而立。他探著頭,從兜帽底下打量他們:“你們在這片地區有何貴干?一個精靈、一個人類、一個矮人,全都穿著精靈的服飾。毫無疑問,這背后必有一個值得聆聽的故事。這種事在這里可不常見啊。 ”“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對范貢森林非常熟悉。”阿拉貢說,“是不是這樣?”
“不算很熟悉,”老人說,“要熟悉可得花費長年累月來研究。不過我不時來這里看看。 ”
“我們可否請教你的名字,然后聽聽你有什么話要對我們說?”阿拉貢說,“早晨快要過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久候。 ”
“我想說的話,我已經說了:你們有何貴干?你們自身有什么故事可說?至于我的名字么 ——”他頓住,輕聲笑了很久。這笑聲令阿拉貢感到
一股莫名的寒意竄過背脊,他打了個寒戰。然而他感覺到的既不是畏懼也不是恐慌,相反,那感覺更像突然被刺骨的風噬了一口,或一個睡得不安穩的人被一陣冷雨打醒。“我的名字!”老人重復道,“你們難道不是已經猜到了嗎?我想,你們以前聽說過。對,你們以前聽說過。不過,來吧,先說說你們的故事?”三個伙伴默立著,沒有人回答。
“有人多半會開始懷疑,你們的任務是否適合公之于眾。”老人說,“所幸,我對此略知一二。我相信,你們是在追蹤兩個年輕霍比特人的足跡。對,霍比特人。別把眼睛瞪得好像你們從來沒聽過這個奇怪名稱似的。你們聽過,我也聽過。這么說吧,他們前天爬到這里來過,并且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這消息可讓你們覺得安慰了吧?現在,你們想知道他們被帶到哪里去了?行,行,或許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相關的消息。可是,為什么我們要站在這里?你瞧,你們的任務已經不再像你們以為的那么急迫了。我們還是坐下來,好自在一點地說話吧。 ”
老人轉身走向后方峭壁底下一堆崩落的石塊山巖,頓時,就像是一道符咒被解除,三人放松下來,有了動作。吉姆利的手立刻伸向斧柄,阿拉貢拔出了劍,萊戈拉斯則拾起了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