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被關進鄉公所的經歷,被叫做黑石頭的魏廣田留在深深的記憶里。
還不足七歲的他被母親魏劉氏牽著小手,害怕而又怯生生的走在一伙背著槍的人前面,而母親魏劉氏一只手牽著她,一只手抱著還在襁褓里的魏良田,臉上沒有一絲害怕的神情。
當被關到小黑屋里之后,魏廣田還記得在那里吃煎餅的情景。煎餅是麥子的,這可是當時他吃過最好吃的東西,而煎餅里竟然卷的是大蝦,他記得那個大蝦足足有他的拇指長……
在他大口吃煎餅的時候,借著昏暗的光線,他還記得母親的眼神,一種毫不畏懼而又特別堅定的眼神……
躲在柴草堆里的魏玉林和玉石頭一天水米未進,在天黑之后,饑餓感迫使他們倆走出草垛,對于大哥給他提早透露的信息,他心里充滿了感激。
“玉石頭,你餓嗎?”
“不餓!”
明明聽到玉石頭肚子里咕咕嘍嘍的叫聲,可是玉石頭卻說不餓,他明白,這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不想難為他而對他說出寬心的話語。
“再等一會,說不定你六叔會給我們送飯!”
想著魏玉峰會給他們爺倆送飯,這是他心里早就冒出來最美好的愿望,或許這個時候,只有他的兄弟會惦記著他。
“或許他被陶鳳武監管起來了,不敢給我送飯了!”一直看不到魏玉峰的身影,他心里在安慰自己。
“不能讓六叔給我們送飯,說不定陶鳳武就會跟著六叔過來!”玉石頭低聲說。
“對”!玉石頭的話震撼了他一下,孩子都想到了這個問題,他竟然還指望老六給他送飯。
“玉石頭,你怕不怕?我們直接去找陶鳳武!”魏玉林目光堅定的說:“不用說,你兩個兄弟和你娘都被抓到了鄉公所,說不定會對他們用刑!”
“爹,我要去把他們救出來!”玉石頭攥緊了小拳頭。
“好,我們去救他們!”
魏玉林爺倆在天色微明的時候趕回齊嶺,他們躲在陶家大院院門旁的陰暗處,趁著陶家長工開門上工的時候,闖進陶家大院。
“陶鳳武,你不是要捉我嗎,不用你捉了,我自己來了!”對著陶家人,魏玉林臉上沒有絲毫害怕。
“魏玉林,你要干什么?”
陶鳳儒大聲質問。
“大哥,今天你還是我大哥,過了此時,我們就是仇人,鳳武不是把那娘仨抓到鄉公所了嗎,把她們打死也好活埋也好,喂了狼狗也罷,也就是三條人命,再加我們爺倆,我們五條人命就交給你們陶家了,只要我們家有一口氣在,和你們陶家不共戴天!”
魏玉林的話慷慨激昂,陶鳳儒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絲仇恨的色彩。
“賢侄!”
魏玉林的喊聲驚動了陶伯母,看到如猛虎般的魏玉林,她心里略過一絲害怕,畢竟在齊嶺他們剛剛扎下根,而魏家在齊嶺早已是根深蒂固的大樹。
“你放心,我會讓鳳武把他們娘仨完完整整的送回來,還有我告訴你,莊稼人種好莊稼是正事,你想想,有幾個造反的有好下場,你想想你二哥,還沒有造反,就沒有命了!”
“陶伯母!”魏玉林對面前的老太太還是充滿尊重的,畢竟他是一個感恩的人,陶先生對他的恩惠是他這一輩子都不能夠忘記的。
“我信你的話,但讓鳳武不能難為他們娘仨!”
魏玉林的口氣有些軟了,面對曾經對自己有過恩惠,又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他又如何能再說那些狠言狠語。
“他們太陽不落之前就能回來!”
老太太說的斬釘截鐵,魏玉林不得不相信。
“娘,既然他送上門來了,我就送他去鄉公所!”
陶鳳武端著槍從東廂房走了出來,他眼神里充滿了兇惡,玉石頭對那個眼神足足記了一輩子。
對著陶鳳武陰森森的槍口,魏玉林心里感覺到他會開槍,他覺得腿有些打顫,甚至感覺褲襠里有一股熱熱的東西差點噴射而出,不過,他盡量穩住心神,努力忍住不讓那股熱水流出來,他知道,他這時候的硬氣可以振懾住陶伯母,讓陶伯母救了他們一家的性命。
“來呀,陶鳳武,你可以打死我,你可別忘了,你打死我一個魏玉林,我老魏家幾百口人會把你們老陶家生吞活剝了!”
魏玉林咬著牙說出來這樣的話,因為他知道魏家在齊嶺的地位,雖然鄉黨們暫且害怕陶鳳武的權勢和槍,但是,陶鳳武真敢胡來,他們姓魏的絕不會答應。
年輕氣盛的陶鳳武自然不管這些,但陶老太不得不考慮這些事情,雖然她的娘家也是魏家,但她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也就是說,她在娘家門里居住,絕不能把事情做絕。
“放下槍,你的槍不能對著我們魏家人!”陶伯母說著話,小腳踮起來,對著陶鳳武就是一巴掌。
老太太的手勁特別大,陶鳳武的臉上留下五個手指印。
“娘!”
陶鳳武捂著臉跑開了。
魏玉林知道火候已到,帶著玉石頭離開陶家。
魏劉氏還是一手抱著魏良田,一手牽著魏廣田,掂著小腳像一個得勝的將軍似的回到齊嶺。
在關了半天的小黑屋之后,他的三叔劉振東騎著小毛驢到了鄉公所對著馬老九大罵了一頓,這個昔日做過他小弟的鄉公所長對他恭恭敬敬,滿臉堆笑的賠不是,并一再賠禮道歉,連聲說魏劉氏來的時候并沒有說是他的侄女。
劉振東罵了一通之后,馬老九讓人包了一包麥子煎餅送給魏劉氏作為補償。
魏劉氏回來了,像一個高傲的將軍,她專門繞道陶家的大門口,陶老太太領著陶家的女眷和她打招呼,她還是笑著叫陶老太大姑……
魏玉林看著毫發無損的娘仨回到家里,霎時熱淚盈眶。
“你還要出去躲,三叔說了,你還在鄉公所的名單上,你鬧貧協,三叔也沒有辦法幫你,他還說了,莊稼人就是莊稼人,好好種地比什么都強,造反,你還沒有那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