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青拖著行李慢悠悠的朝家里走去，步子邁得特別小，明明10分鐘就會到的路程，硬是讓她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感覺。

她不知道回家后該怎么面對父母，她做不來小女生做的事情，不會撒嬌，也不會服軟。

自她長大以后，好像再也沒有抱過父親和母親，互相之間也不會說什么肉麻的話。對著父親和母親，好想你、我愛你、對不起這三個字就像是被卡了音一樣，每每到了嘴邊，都會一口吞回去。

“喲，青子回來了？”

午后，不少人吃過午飯，小憩一會兒后，就會繼續去地里干活，或者去鄉上打零工。

紀小青慢悠悠的晃蕩在小路上，兩腳踹著路上的小石子，就聽見耳畔響起一道大尖嗓，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整個金水村怕是獨一份了——有金超市老板娘，孫慧琴。

說是有金超市，充其量就是一個小賣部。

紀小青抬起頭，就看見孫慧琴就坐在門口樹下的躺椅上，抖著小腳很是愜意，“有金超市”四個大紅字就掛在她身后的墻上，格外顯眼。

“孫大娘。”她不情不愿的叫了一聲，其實她真不愛搭理這位孫大娘。

孫慧琴年過50，依舊打扮得花枝招展，大花襯衣配小洋裙，不知道是因為躺著的原因，還是真的肉太多了，襯衣和裙子被撐的緊繃，感覺隨時都會爆開，看到的人都心疼衣服。

臉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總是化著同一個妝，臉刷得雪白，跟一面墻似的，怎么看怎么別扭，可她自己就是覺得好看，好像這刷粉跟不要錢似的，一張臉抹五張臉的粉。

發型大概是剛做的，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護著，棕黃色的卷毛貼著肥肉橫生的臉，怎么看怎么像是蓋了頂假發，當然，她自己一定覺得這個發型很好看，不然她一定會讓發廊給她重新做，若是發廊不同意，她絕對會賴在那里，直到對方妥協為止。

“這又不是逢年過節的，你怎么突然回來了？還提了這么大倆箱子，城里不好混了？”

孫慧琴的嗓音尖銳刺耳不好聽也就罷了，偏生得嘴還臭，說出口的話總有本事把人惹惱。哪怕對方是今天登門來買東西的人，她也口無遮攔，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真不知道她說話的時候是不是沒有過大腦。

總之一句話，孫慧琴絕對是全村的奇葩，她這個超市能活下來也就是仗著全村就她一個超市，不上她這買，上哪兒買？

紀小青默默翻了個白眼，城里好不好混，關你什么事？

她強壓著心里的火氣，學著孫大娘的語調，陰陽怪氣道：“錢賺飽了么，就回來養老了唄。”

“喝，這年頭的女娃娃可真敢說。”

“跟著孫大娘，耳濡目染，當然是什么都敢說了，哦對了，孫大娘你可能不明白耳濡目染什么意思，簡單的說就是聽多了，看多了，就學會了。”紀小青不愿再跟她廢話下去，“我家里還有事，就不跟大娘你多說了。”

說完推著箱子趕緊離開。

孫慧琴嘴角抽了抽，眼睛瞪得跟死魚眼一樣，鼻腔里冷哼一聲，“神氣什么，不就是多讀了幾年書！哼，還真以為城里待了幾天就洋氣了？我當年在城里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紀小青走過小賣部，心里碎罵了一聲，她今天真是出門沒看黃歷，凈遇上一些不順心的人。

“媽……”

就算自己再怎么不想回家，既定的路程，還是會走完。

紀小青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拖著箱子走了進去，輕喚了一聲，一雙大眼睛四下打量，只看見母親在洗碗，沒有張望見父親的身影。

紀母聽到叫喚，立刻擦了擦手，把熱著的飯菜端了出來，“餓了吧，趕緊過來洗手吃飯，特地給你弄了最愛吃土豆絲，都還熱著呢。”

紀小青把箱子推進自己的房間，看到桌上的熱菜，心里頭不是滋味，每次回家，不管什么時候，都能吃上一口熱飯。

“我爸呢？”紀小青佯裝若無其事地問到。

紀母嘆了口氣，“上地里去了。”

“他手不剛打了石膏嘛！”

“由他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那個性子，誰能管得了他，嘴一閉，臉一放，誰的話會聽？”

紀小青不由點了點頭，她媽對于她爸的點評，總能一語到位。

“快趁熱吃吧。”

“嗯。”

紀小青拿起一個饅頭，熱乎乎的，軟綿綿的，淡淡白面香味飄進鼻腔里，肚子瞬間就餓了起來。

“到底是家里的饅頭香。”

紀母看見她大口大口的吃著，目光越發的柔和，她就站在她旁邊，像是有什么話要說，兩只手不停搓著圍裙。

“媽，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紀小青吃到一半，看見母親遮遮掩掩的樣子，就知道她一定有事。

“你先吃著，我去洗碗。”

紀母回過神，匆忙逃進了廚房。

紀小青把手里最后一口饅頭塞進嘴里，看著母親刷完的背影，忘了夾菜，就這樣慢慢嚼著饅頭，明明沒什么味道，但總覺得越嚼越香，越嚼越甜，愣是把所有的淀粉都轉化成了糖。

“媽，我來洗。”紀小青把最后一口饅頭嚼到連沫都沒了，這才幽幽的站起了身，端著盤子走到紀母身旁，從她手中拿過洗碗布。

“別，你的手是用來畫圖紙的，可不是用來干這些活的。”紀母忙搶了回來。

紀小青一陣苦笑，“感情我以前的碗都是自己變干凈的？”

“媽不在你身邊，你那是沒辦法，現在就在家里，哪里還能讓你做？”

“我以后要是什么都不會做，一準就是被你給慣壞的。”紀小青打哈哈道，想要沖淡一些尷尬，結果兩人都沉默了，只剩下盤子相撞發出的清脆聲。

良久，紀母刷著盤子的手停了下來，緩緩抬起頭，對上玩弄著刷子的紀小青，語重心長道：“青子，你和國梁……你要真不喜歡，媽也就不勉強你了，我們就再找一個……你要是累了，就在家里歇上一段時間，等休息夠了再回成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