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熠賣完漁獲便回家去了。

他篤定周阿四口中的怪魚，便是他曾遇到的那條鹿角金鯉。

他剛才也細細琢磨了一下，若憑他現在的本事，再遇到鹿角錦鯉會怎樣？

結果卻是他心中竟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余悸來。

他便立刻打住了念頭，不再多想。

只是他午飯后才睡下不到一個時辰，就被張黑虎手下的一個潑皮強行喊醒，不由分說便將他帶到了張黑虎家中。

“王叔？陳大哥？阿四？”

“聶爺爺，香草嬸子，你們怎么都來了？”

李熠到了張黑虎家的小院內，看到眼前這些人，不由吃驚。

這些人可都是頂好的漁民，都曾有過捕到珍魚的事跡，在漁粱村中的名頭都大的很。

“只差王江娃和胡巴浪，漁粱村中能捕珍魚的人就能聚齊了，張黑虎這是想做什么？”

李熠腦中忽的閃過剛才張黑虎細細盤問周阿四的那一幕，心中莫名生出幾分不妙之感。

恰在此時，隨著院門幾聲‘嘎吱’聲響，王江娃和胡巴浪竟也在漁幫潑皮的推攘催促之下，接連到來。

仿佛是見得人齊了，張黑虎施施然從青石大屋中走了出來，先掃視眾人一眼，看的眾人紛紛低頭，他才滿意的朗聲道：

“我把你們都找來，是要你們合力去給我辦一件事。”

接著他便將周阿四今早在黑礁灣中見到那條怪魚的事情細細說了出來。

眾人聽得是臉色各有變化，但都沒有出聲，直至張黑虎說道：

“我要你們都拿出看家本事，馬上出發，一齊去到黑礁灣中，幫我將那條怪魚給捉住。”

“我也不會讓你們白干，只要干成這事，我每人都給五兩銀子。”

他話音剛落，眾人還沒來得及思索，周阿四卻忽的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連聲拒絕道：

“虎哥，我不去。”

“我不敢去捉那條怪魚，要是把那怪魚惹的發瘋了，我感覺我會沒命的。”

張黑虎臉色頓時一沉，陰惻惻的盯著周阿四，冷聲道：

“周阿四，那怪魚能讓你沒命，莫非我就不能讓你沒命？”

“或者說，你認為那條怪魚比我更兇？”

他說話間，又瞇著眼盯了盯眾人。

周阿四頓時被嚇的有些瑟縮，緊了緊身子下意識的后退了兩步，小聲囁嚅了幾句，卻終究是沒敢再朝著張黑虎言語。

眾人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不愿之色，但卻都懾于張黑虎的積威，一時間都不敢冒頭出言拒絕。

張黑虎臉色漸漸浮現出了不耐煩。

最終，身形魁梧的陳雄深吸一口氣，強笑道：

“虎哥說笑了，虎哥的威嚴哪能不兇？只是咱們都只有一條命，阿四是老實人，他既然都被嚇破了膽，我們便也實在不敢去觸那條怪魚的霉頭。”

“還請虎哥高抬貴手，莫要難為我們這些苦哈哈了。”

張黑虎瞬間面無表情，但又忽而對陳雄笑道：

“陳雄，你可不是苦哈哈，你那一身操船捕魚，潛水弄江的本事，可是好的很啊，都堪稱漁粱村第一了，把你那兩個兒子和一個閨女可都養的白白胖胖的喲。”

“我記得你家婆娘最喜歡帶著你兒子和閨女在江邊玩耍吧？你說會不會哪一天風浪大些，就把他們娘幾個給卷到江中給淹死了？”

陳雄聽得雙眼頓時就發紅了，大吼道：“張黑虎，你敢！”

“混賬東西，還敢跟我齜牙？”

張黑虎腳下一蹬，將青石板都給踩裂了，炸出一聲悶響，鐵塔似的身子猛然就到了陳雄面前，一巴掌直接將陳雄扇飛。

他又朝著重重落到地上的陳雄啐了一口濃痰：

“若不是還想著要你去捕黑礁灣中的那條魚，老子直接就把你弄殘了，若再不識相，老子使點手段，信不信立刻就能弄的你家破人亡？”

陳雄氣的渾身發抖，臉頰也腫的老高，卻終究沒敢再吱聲。

聶老漢，王江娃等人臉上的懼色更濃了。

“我再重述一遍，我是要你們去捉那條怪魚，而不是求你們去捉那條怪魚，希望你們聽得懂人話，別給臉不要臉。”

“否則，這世上的意外多的很，就譬如聶老漢你那個病秧子兒子，說不定喝藥都能嗆死，讓你們老聶家絕后。”

“又譬如王江娃你那婆娘，生的還是有點姿色，萬一哪天就被村外的野漢子看上拐跑了。”

“又譬如李熠，說不定你阿媽給你爺倆準備飯食之時，就弄得家中失了火。”

…………

張黑虎每說一句，眾人的臉色便難看一分，最終都沒敢再拒絕，又被張黑虎遣派手下潑皮盯著立即各自回家，拿到各自最趁手的打漁工具后，再去漁市碼頭集合。

“虎哥，黑礁灣中的那條怪魚究竟是什么寶貝啊？竟然您舍得給這些賤漁腿子每人足足五兩銀？”

李老三眼神閃爍，好奇至極。

張黑虎淡淡掃了他一眼，輕聲道：“李老三，你真的很想知道？”

李老三后背沒來由的一涼，忙擺手笑道：“我就隨便問問，虎哥你莫要介意。”

張黑虎沒再理他，出門朝漁市碼頭去了。

…………

李熠剛回到家，李老根與張蘭便齊齊圍上來，又焦急又關切的詢問張黑虎有沒有難為他。

李熠簡短而迅速的將剛才發生的事說了出來，讓李老根與張蘭聽得臉色大變。

“阿熠，你絕不能去！從周阿四的反應來看，那怪魚恐怕比咱們想象的都還要恐怖，絕對是要命的玩意兒！”

“實在不行，咱們與那張黑虎拼了！”

李老根又氣又急，雙眼通紅的低吼道。

張蘭雙拳緊捏，牙關緊咬，身子抖顫的厲害。

“阿爹，阿媽，你們先冷靜些。”

“張黑虎武功太強，咱們拼不過他的，只會白白送命。”

說這話時，李熠腦中又想起張黑虎一腳踏裂青石板，呼吸之間就將陳雄那么一個魁梧大漢扇的離地飛起的場面。

那樣的力量和速度，遠不是現在的他能匹敵的。

雖然他刀法已是純熟至極，眼力也越發高明，但只看張黑虎露的這一手，他就生不出絲毫打贏他的信心。

只是那條鹿角金鯉，卻更讓他駭然。

他寧愿面對張黑虎，都不愿和那鹿角金鯉扯上半點干系。

“那怎么辦？難道你還真要去捉那條怪魚？我絕不同意！太危險了！”

李老根激動的胸膛起伏。

“阿爹放心，我不會去的。”

李熠朝門口處那兩個盯著他回來的潑皮惡漢看了看，又朝李老根和張蘭做出‘噓聲’的動作，將聲音壓的更低了：

“阿爹，阿媽，我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想到了辦法。”

他用細弱蚊蠅的聲音將辦法告訴了李老根與張蘭，便在門口惡漢的催促聲中，操起一應漁具離去了。

見他越走越遠，背影漸漸消失在漁村的座座排屋之間，張蘭眼中早已溢滿的淚珠再也包不住的落下。

“阿蘭，別哭，阿熠肯定不會有事的。”

李老根的狠狠吸了幾口氣，但說出的話語卻還是帶著些顫音：

“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照阿熠的話去做，揣上所有積蓄，盡快的不動聲色的離開村子，進城找蔣大有，然后在他家等著阿熠。”

“咱們…一定不能出任何岔子。”

…………

李熠到了碼頭上時，人已差不多到齊了。

大家臉色都很凝重，聚在一起商量捕魚策略，最終決定同進同退，互為犄角，如此若真遇到那條怪魚之時，才能彼此照應，將危險降到最低。

張黑虎則讓所有人都上了一條烏篷船，他也上了船，待劃到黑礁灣外圍時，又陰惻惻的威脅了眾人一番，才讓眾人往灣內泅潛而去。

眼看著所有人都扎入江底，化為一道道模糊的殘影越游越遠，張黑虎的面色變幻不定，忽然獰聲自語道：

“既然讓我有幸遇到了江寶，哪怕將漁粱村，乃至附近幾個村子的漁家好手都填進去，我也一定要將這條江寶給弄到手！一定要！！”

…………

李熠下水之后，先是不動聲色的與眾人一起朝黑礁灣潛游，在隨著幾道暗流變幻了身形，卷游到灣中較深之處后，他忽的甩開眾人，如一道水箭般，眨眼就獨自遠去。

那等速度，直讓陳雄，聶老漢等人眼珠子都看突了。

他們從未想過，也難以相信，李熠這個最近才在村中名頭鵲起的小輩，水中的本事竟然高明到了這般地步，竟是遠遠超過了他們。

但他要干什么？

眾人心中不約而同的生出這個疑問，又看看彼此，最終以手勢交流不必去管李熠，按先前定好的策略顧好自己就行。

他們在黑礁灣中謹慎而緩慢的探索著，約莫一個時辰左右就要齊齊浮到水面換一次氣，然后繼續尋那條怪魚。

如此反復五次，直到日落月升，夜幕中已經星辰漫天，眾人也都累的筋疲力竭了。

卻連那怪魚的影子都沒尋見一縷。

李熠也再沒出現。

“你們是說，那李熠剛一入灣，就甩開你們自行遠去了？”

烏篷船上，張黑虎一臉陰沉的看著空手而歸，卻已滿臉疲色的陳雄等人，失望且惱火。

他很想迫使陳雄等人繼續入灣，但也明白，以他們此時的狀態，很容易在與灣中的暗流渦旋對抗時脫力，以至溺亡。

他倒是不在乎這些人的命。

但死的人多了，他也不好向幫里交代，畢竟幫里有規矩，大虞也還有王法。

‘搜尋江寶的人還是少了些，我得盡快使手段從周邊村子中多弄些漁家好手來，還得遮住動靜，不能讓幫里知道。’

‘還有那李熠，這小子有秘密啊，否則以前也沒見他有什么稟賦，才十五六歲，水中的本事怎會比陳雄他們高明了這么多？他為何要甩開陳雄等人？難道…是發現了什么？還是說…早有預謀？’

‘他媽的，管他在做什么，老子回去拿住他的老爹老媽，還怕他能玩出什么花樣？’

張黑虎心中盤算著，回到村中的第一時間，就占了李熠家的烏篷船，又讓手下潑皮去圍了李熠家的木排屋，卻發現屋內空空，李老根夫婦早已不見了蹤影。

一直等到次日天明，也沒見李熠一家子回來，得了張黑虎吩咐的潑皮們便又在李熠的家中翻箱倒柜，弄的一地狼藉，卻半個銅板都沒翻找出來。

“混賬！混賬！！李熠這個小雜種竟敢和老子玩心眼，老子要剮了他！”

至此，張黑虎哪還不明白，李熠一家子是早就存了逃走的心思。

他氣的面皮狂抖，卻又不知李熠一家子逃到何處去了，無可奈何之下，想一把火把李熠家給燒了，又怕這番動靜有可能引起幫中同僚甚至上司的注意，只能恨恨作罷，但對陳雄等人，卻監視的更嚴酷，壓迫的更狠了。

…………

李熠在黑礁灣中脫身之后，便在江底朝著淮水城的方向一直潛游。

憑他現在的泅水本事，足以在水中潛上一日一夜都不必換氣，是以他一直潛游到城中的某座碼頭邊，才浮出水面上岸。

時近傍晚，夕陽余暉渲的穹宇層云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黃，又傾灑下來，落在遠山之上，江面之上，城中行人的臉頰與衣衫之上，便都起了一層薄薄的，又帶上些許赤暈的金翳。

華燈初上，城中正是熱鬧之時，攤販連成長龍，叫賣聲如潮起，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各類商鋪中亦是人流如織。

女子的胭脂香粉味；各類小食點心與酒樓中佳肴的馨香；歡樓，紅樓，青樓之中的鶯歌燕舞與絲竹管樂之聲，都混在暖和的晚風中飄散，再映著各色燈彩，看的李熠竟微微有些失神。

他輕輕甩了甩腦袋，隨即再沒有絲毫欣賞這等熱鬧繁華的心思，一路問著往蔣丞家趕去。

“阿熠，你又來了？是不是等不及了？”

見著李熠，蔣丞下意識以為他是為了在城中找活之事而來，畢竟距離李熠拜托他幫忙那日，確實已過去了好些天了。

“阿丞，你誤會了，我這次來，是因為家中出了些變故，不得已才又來尋你，希望你家能幫幫忙。”

李熠一邊說著，一邊被蔣丞招呼到屋中坐下，蔣父蔣母都在，見到他都很熱情，但他卻沒看到他的父母。

他算了算時間，估摸著父母可能還沒趕到。

又在蔣丞一家關切的詢問下，將張黑虎強逼的事細細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