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經十一月五號了，離柏林短片的截止日期應該也就十來天，你回去后，抓緊時間準備DCP（數字電影包），最好今天就能把它交給我。”

討論結束，鄭錢跟著老周送三位導演離開的時候，賈長科走在最后面，仔細叮囑年輕導演一些參展細節，從報名需要的材料、該準備什么格式、準備幾份、等等，不厭其煩，只有在提到DPC的時候，他轉而看了周欣霞一眼：

“——你這兒留存的這份拷貝拿去電影局審核，我也給那邊打個招呼。他給我的那份拷貝我去拿給Jacob……Jacob這幾天恰好在北平，再巧不過了。”

“Jacob？”老周一時沒想起這人是誰。

“就是香江那個王慶槍，柏林電影節的選片人。”賈長科提醒。

“哦，他現在在北平？”周欣霞看了一眼鄭錢，語氣充滿感慨：“要么說成事兒需要點兒運氣呢？你這孩子，運勢真強！”

鄭錢不知道兩人口中的王慶槍是誰。

但他知道DCP是啥。

“——那個，賈老師，《沉默》的DCP我現在就帶著呢。”年輕人忙不迭翻出栗娜稍早前塞進他背包的硬盤，略帶靦腆著，雙手遞了上去。

賈長科眨了眨他那精神的小眼睛。

然后拍了拍男生肩膀。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留的。”

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停了停，又提及一件小事：“你這片子，一周之內，應該就能收到柏林電影節的邀請，一旦收到邀請，你要盡快填寫和簽署《參賽表格》，確認受邀，通過郵件或者官網交給電影節那邊……”

“沒問題，沒問題。”鄭錢拿著小本本，飛快的記了下來。

賈長科微微頷首，又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再次看向年輕導演，表情有些微妙：“假如，我是說，假如你要去柏林，有什么計劃嗎？你之前不是說想通過短片賺錢嗎？”

這事兒栗娜還真有預案。

鄭錢撓撓頭，臉上露出一絲憨笑：“也沒啥準備。只是想過，如果能入圍，再找個專業BD（商務拓展），討論海外版權方面的交易。如果沒有入圍，也用不著多雇人。就我們劇組幾個同學一起去，權當旅游了……”

“嘿，我就知道！這小子走一步看三步，是個大才。”

賈長科扭頭看向周欣霞，笑過之后，免得不再感慨幾句：“現在這些孩子都知道賣版權了？當年我們闖蕩三大可真是兩眼一抹黑……”

然后他又看向鄭錢，提醒道：“……話說回來，短片跟長片不一樣，短片版權不好賣。你沒見很多短片拿了大獎的導演，最終都沒賣掉他們的版權，而是嘗試把短片擴展成長片嗎？短片最普遍的賺錢方式是展映費，有電影節邀請你們去參加，給你幾百幾千塊的展映費，賣一次很少，但積少成多，參加十幾次、幾十次展映，也就回本了。”

賈長科提到的展映費，是指一些短片受邀在電影節、影展、線上平臺或其他場合展映時，主辦方支付給創作者的放映費用。

普通片子自然沒有這樣的優待，只有那些參加過頂級電影節首映，或者在頂級電影節上拿到獎的片子，才會進一步受到二線、乃至三四線電影節的邀請。

“——當然，如果真的獲獎，國內還能想辦法拿些政策性的獎金或者補助。”

周老師在旁邊補充道：“另外，我聽說現在一些網站也買電影版權，過陣子我幫你打聽打聽，你就不要操心這些事，老老實實做那部《天才》的后期！”

年輕導演喏喏連聲。

他總不好當著老周的面說，自己還沒開始做《天才》的后期，而是正在準備一部新電影的前期——想到說出這番話后老周可能的反應，他就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送走三位大導演。

回到辦公室。

周欣霞又重復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這段時間，你就專心處理柏林參展的事情，然后抽時間做《天才》的后期。學校這邊請個假就行……咱們這個行業坐教室是不行的，學校也知道這點，不會對你們考勤做強制要求。”

停了停，似乎想起什么，她搖了搖頭：“至于之前在放映室里，寧昊問你的問題，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今天他來學校，其實是找曹教授討論一個新劇本，叫《無人區》的，他打算拍膠片，但曹教授和賈導都覺得他那個電影拍膠片成本太高，風險太大……再加上劇本聽說可能會有審核風險，所以建議他緩緩。大概因為這個緣故……”

“哪里會。”年輕導演連連擺手：“能請到這位學長幫忙點評，我已經很感激了，更別提您還請到賈導……”

“賈長科？他也不是我請來的。或者說，他們仨只是恰好來學校，所以我把他們湊了一下。你記得他之前在放映室提到的那部《河上愛情》嗎？就是用了幾天就拍出來的短片，九月份入圍了威尼斯，他前陣子剛從威尼斯回來，又要交聯合國那部短片，手邊沒有趁手設備，所以來學校打秋風……”

她絮絮叨叨著，抬頭，注意到年輕導演有些飄忽不定的眼神兒，瞇了瞇眼，停了停，忽然有些突兀的反問：“——是不是感覺他們對你太好了，有些患得患失？”

鄭錢苦笑一下。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他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老周輕笑一聲，伸手點了點他：“不要胡思亂想。賈導向來喜歡提攜新人。他們看得上你，那是因為你值得這份對待。在你這個年紀，不是富貴人家出身，能赤手空拳賺幾百萬，然后又眼睛都不眨的投進電影行業……這么純粹的理想主義者，現在在這個行業已經不多了。不，可以說幾乎沒有了。尤其他們這批六代導演，當初憑著一股子勁兒走下來，渾身的銳氣卻被現實磋磨了七七八八……他們看著你，大約是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吧。”

鄭錢呆了呆。

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沒想到旁人竟是用這種眼光來看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