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導，聽說飾演外婆的演員檔期有問題？”中影的趙經理拿著兩瓶冰啤走到鄭錢身旁，遞給他一瓶，碰了一下：“會影響進度嗎？”

鄭錢灌了一大口冰啤酒，渾身的燥熱頓時被驅散了很多。

“問題不大。”

他臉色酡紅，搖著頭，語速飛快：“原本預訂的是八一廠的黃梅影老師，但前幾天，黃老師來電話說《大瓷商》劇組可能會提前開機，那份合同她早就簽的，所以時間上可能有些不方便……不過她推薦了上戲的楊琨老師來飾演這個角色，但這幾天楊老師時間不方便，所以還沒試鏡。”

“嘖，都是滬上的。”

坐在不遠處的攝影師曾剛搖了搖頭，語氣帶了幾分爹味兒：“這個圈子就這樣，你推我，我推你，一個圈子里的人互相提攜幫助……我跟你講，魔都那些演員都精明的很，她跟你說是檔期沖突，實際上就是因為你是個小導演……”

“來來來，喝酒喝酒。”

錄音王偉搶過話頭，打斷曾剛的喋喋不休，笑著看向鄭錢，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女演員上了年紀，片約難免變少，想挑這類演員，多的是！”

鄭錢笑著對他舉了舉酒瓶，沒有說話。

趙經理仿佛沒有聽到攝影師的醉言醉語，又碰了一下鄭錢手中的瓶子，呵呵笑道：“昨天我看了你的劇本，如果你還沒定角兒，我給你推薦一個人選。”

“誰？”年輕導演一臉納悶。

聽說過給劇組塞小三小四的故事，還從未聽說有人塞五六十歲老太太的，不過看這位趙經理也有四五十歲，說不準就是別人年輕時的夢中情人呢。

“朱霖。”

趙經理吐出一個名字，看到男生表情有些茫然，頓時苦笑了一下：“就是西游記里飾演女兒國國王的那位，也是你們北電的前輩……我只是前幾天看劇本的時候，腦海中突然冒出她的形象，覺得非常合適。”

“她年紀有點小吧。而且，朱老師看得上我們這個小劇組么？”

鄭錢有些猶豫，也有些心動，要知道，飾演外婆的演員在劇中是‘黃博’的母親，雖然朱霖的優雅與知性滿分，但他印象中女兒國的國王太漂亮了，不太符合劇中人物年紀。

“朱老師今年五十六了，年紀恰好。”趙經理搖了搖頭：“至于檔期，也不用擔心，中影這邊很容易協調。”

“已經五十六了？！”鄭錢愣了一下，然后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這才意識到86版西游記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吁了一口氣，點點頭：“那我這邊就沒問題了，你可以請朱老師盡快來試鏡。”

趙經理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姜伊蕾已經在旁邊偷聽許久，看到鄭錢轉過眼神，眼珠一轉，突然嘶了一口氣。

“怎么了？”坐在她旁邊的滕匆匆好奇道。

姜大助理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捏著下巴，若有所思：“我突然發現，咱們這個劇組有點非典型吶……”

“什么意思？”鄭錢也來了好奇心。

“你看吶，你選的演員，不是黃博就是朱霖，這些都是北電出身。而你選的導演，”姜伊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中戲出身！中戲導演配北電演員，完全違背祖訓了么！”

啪！

鄭錢一巴掌拍在了自己導演助理的后腦勺上，沒好氣道：“搞清楚點你的身份！你只是導演助理！我才是這部電影真正的導演！”

餐桌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歡樂的笑聲。

……

……

北平的七月仿佛下著火。

陽光落在身上，辣著皮膚，讓人心底無端升起一股煩悶。

鄭錢坐在晃晃悠悠的二十一路公交上，隔著玻璃窗，看著不遠處路過的一家電影院外墻上《赤壁》的巨大海報，想到電影里的某句臺詞，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這匹馬出生在荊楚，就該有個荊楚的名字，我們叫它萌萌好么？

懵了所有人一臉。

上周首映，《赤壁》口碑已經一塌糊涂了。這部電影刷新了華夏電影投資的最高記錄，僅融資就歷經兩年，涉及華夏、高麗以及櫻花三國的資本，但拍出的片子，卻把家喻戶曉的權謀三國拍成了小家子氣的過家家游戲。

再次證明了香江出身的導演，與那座城市一樣，缺乏足夠格局與器量。只不過眼下，跨過香江，在那座城市闖蕩一番，還是內地藝人們給自身鍍金的最簡單的辦法——像極了后世的洗澡蟹。

目光從海報的主創名單劃過時，鄭錢不由想到自己的電影與劇組，想到還在籌備中的公司，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

今天是個周二，原本他想趁這個劇組還未開工前的工作日，先把注冊公司的瑣事搞定，卻不料這事兒比他預想中還要麻煩。

所謂知易行難，不外乎如是。

吱呀！

伴隨著刺耳的剎車，公交車急促的停靠在了站臺旁，因為是工作日，候車的客人不多，這一站只上來一個抱著紙箱，一臉沮喪的女生。

她約莫二十來歲，鵝蛋臉，身材高挑，長發齊肩，有幾綹發絲因為被汗水打濕而顯得有些凌亂，與她整潔的白襯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看就是被裁員了。

現在是08年7月，從去年年中開啟的全球經濟大衰退雖然還沒到真正讓所有人絕望的時刻，但已經初見風暴端倪，尤其華夏首都這樣對世界信息極為敏感的地方，金風未動蟬先覺，很多初創小公司還沒看到冬天的影子，就撐不下去了。

眼前這個女生只不過是巨浪裹挾下飄到半空中的一粒水珠罷了。

吱呀！

起步不久的公交車再次來了一次緊急剎車，車廂里頓時一片東倒西歪，暴躁的司機搖下車窗，對著前面插隊的GL8就是一通口吐芬芳，而剛剛挪到鄭錢旁邊的女生一個不穩，懷中箱子里的書本噼里啪啦砸在了他的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道著歉。

鄭錢嘶嘶著涼氣，沒有說‘沒關系’，因為他確實被砸的很疼。

然后他看到落在身上的《企業會計準則詳解與實務2008》，揉著胳膊的手慢慢放緩，眉毛稍稍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