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宮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喧鬧了，小太監腳步匆匆，穿梭如織，懷里都捧著一個個木箱。

但木箱當中并非是珍珠瑪瑙，翡翠寶玉，而是一些尋常吃食：花生、紅棗、蓮子顆顆飽滿，栗子核桃香氣四溢，大豆粒粒圓潤，白菜水靈鮮嫩，蘿卜脆爽清甜……

“都麻利些，把東西按類擺好咯！”

金角和銀角跑前跑后，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扯著嗓子指揮眾人。

除了這些吃食，角落里還堆滿了一盆盆裝滿泥土的花盆，以及盛著清水的陶缸。往日里敞開納風的門窗，此刻也緊緊關閉，殿內燃起了暖烘烘的炭爐，熱氣氤氳，使得殿內溫度逐漸攀升。

秦政身著一襲寬大的棉袍，雙手悠閑地背在身后，踱步其間，目光所及之處，頻頻點頭，口中不住稱贊：“不錯，不錯，都仔細著點兒，這些可都是朕修仙要用的寶貝。”

金角和銀角站在一旁，聽聞此言，不禁面面相覷，滿心疑惑。二人暗自腹誹：這修仙的陣仗，怎么瞧著和種菜沒啥兩樣？

看陛下這副駕輕就熟的模樣，哪里像個坐擁天下的帝王，倒更似個整日伺候菜園子的老農。

掌燈時分，當孔方再次走進大殿時，整個人都懵了。

“這……這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要修仙。”金角小聲道。

“修仙？”

孔方只是稍微一愣，很輕松便接受了這件事。畢竟，陛下為修仙做的怪事也太多了，至少，種菜花費得還少一些。

只見秦政蹲在那里，認真瞧著泡在水中的白菜根，而且是一副蠻感興趣的模樣。

孔方小步走過去，輕聲提醒道：“陛下，天黑了，該翻牌子了。”

“哎喲。”

秦政一拍腦殼：“天都這么晚了，朕都將這件事忘了。”

金角和銀角對視一眼，又悄悄將頭扭到一邊，嘴角微微上揚。

他們心里明鏡似的，陛下往日在殿前一坐，整日紋絲不動，今日卻罕見得活動開來，而且從中午開始，他便顯得心緒不寧，一切為了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孔方抬手一揮，候在殿外的敬事房太監立刻會意，端著銀盤匆匆入內，畢恭畢敬地呈到秦政面前。那寫著蠻妃名字的牌子，赫然擺在最顯眼之處，上頭的墨漬尚未干透，顯然是剛寫不久。

秦政微微挑了挑眉毛，輕輕將她的牌子翻了過去。

孔方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昨日陛下的行為實在出乎意料，他想了一天都沒有想明白。

現在看來，陛下還處在正常可以理解的范疇。

不多時，一頂小轎抬到大殿中，孔方揮了揮手，負責伺候的太監已識趣地退下。

阿其格重又回到這里，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猶如小鹿亂撞。

她既擔心自己要服侍草原的敵人，也擔心自己的美人計不能奏效。

她款步走出小轎，已然褪去昨日那身蠻族棉襖，換上了漢家女子的服飾，柔美的棉裙之下，包裹著一雙線條優美、修長筆直的玉腿，胸前還佩戴著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光芒閃爍，晃人眼目。

秦政頓時眼前一亮，贊道：“莫說是塞外第一美人，朕都懷疑，我大晏有沒有這樣的絕色。”

阿其格已知道今夜要發生什么，未言臉先紅了。

她移開目光，忽然注意到大殿中的改變，又是吃了一驚。

種在花盆里的蘿卜青菜，用棉布浸濕的種子，水缸里的蓮子白菜……

大晏皇帝的宮殿中，怎么會有這些東西。

“這些都是你弄的？”她忍不住詢問。

秦政輕輕點了點頭，熟練地向阿其格介紹：“這蘿卜的根莖啊，埋在土里還能繼續發芽，白菜的根只要插在水里，過些時日便能重新長出嫩葉，黃豆泡在水里，不多久就能發成豆芽。只是如今天氣寒冷，得格外留意保溫，所以才生了這爐子。”

走進屋子時，阿其格便覺得有些燥熱，她輕輕扯了扯領口，露出一段白皙如玉、冒著香汗的鎖骨。

聽到秦政的話后，她已經不再懷疑，這位皇帝果然是會種菜的。

如此知曉民生疾苦的皇帝，怎么可能是昏君。

他將這些蔬菜干果搬入皇宮，想必另有深意，自己留在他身邊，要把這背后的隱秘探查明白。

“我現在算是有些明白了，為何我們草原部落不是你們大晏的對手。你貴為皇帝，地位尊崇，身邊奴仆成群，盡享榮華富貴，卻還這般關心蔬菜，想來，定是想要借此了解民間物價，體恤百姓的生計溫飽吧？”

呃……

原先，并不是這樣。

自己折騰這些，主要是為了修仙。

先將靈氣注入種子，等蔬菜長大，被自己吃進肚子里，測試靈氣是否能重回體內。

這就是最新版本的思路。

之所以選擇蔬菜，是因為蔬菜長起來比較快。

他略略沉默，然后開口道：“沒想到朕的心意被你一眼看穿了。”

阿其格仰起下巴，微微有些驕傲。

草原上的明珠，值得稱道的可不僅僅是美貌。

在宮燈之下，螓首輕揚，更添三分美艷。

秦政一時看得呆了，恍然回過神來，緩緩道：“愛妃，天色不早，陪朕就寢吧。”

阿其格心中一痛，但她早已有準備，于是邁步向秦政走去。

寢室之內，金角銀角已經鋪好了龍床。

此時二人距離頗近，阿其格已經能聽到他的呼吸。

雖然有草原第一美人的稱號，但草原女子，皆有騎射本事。

阿其格也騎得快馬，射過野狼，雙腿一夾，再烈的野馬也得馴服，略微發力，能勒斷野狼的脖子。

此刻她心中暗想，在這個距離，自己也許稍一動手，就可以要他的性命。

當然，自己不能這么做，這次自己的任務是竊密，不是刺殺。

見慣了草原上強壯魁梧的男人，如他這般文氣，實在不是自己中意的那種人。

這樣一個男人，又能有幾分力氣。

也許自己兩臂一摟，他就喘不過氣來，雙腿一扭，他就要叫苦連天，喊著‘護駕護駕’。

想到這里，阿其格心中笑了一聲，暗想，今夜難免受辱，但也要想辦法讓你出丑，讓你曉得草原女子的利害。

夜風吹過，殿內的燈火搖曳幾下，最終熄滅，黑暗瞬間籠罩。

一夜無話。

次日天命，冬日的陽光撒入朝天宮。

銅鏡前，金角銀角伺候著秦政梳頭更衣，鏡子里的秦政嘴角浮現一絲弧度，心中悄悄冒出一個數字。

4。

當然，這不是說自己實力漲了，而是實力本就在一定范圍內浮動。

遇到好的對手，往往可以超常發揮。

“陛下，要不要喚兩個宮女來，伺候娘娘洗漱？”金角小聲道。

“不必了，她昨夜想是累壞了，讓她好好歇著，勿要擾她。”

在秦政身后的龍床上，四周的床帷已經放下，形成一個秘密的空間。

阿其格蓋著繡鳳的錦被，枕著玉石枕頭，像是仍陷在熟睡當中。

過了好久，她擺動藕臂，輕輕翻了個身朱唇微張，吐出一聲呢喃：

南人當中，也有利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