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俗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你知道嗎?”蘇沐問蘇復。他是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笑起來十分討人喜歡,一口的白牙,說話又十分有趣,不管到了哪里,都討大姑娘小媳婦的歡心。
他和蘇復是同胞兄弟,兩人長得一模一樣,此時一前一后在山路上走著,就像有個人在追趕自己。他看著前面的蘇復,覺得有趣,便緊趕幾步追上了蘇復,用手指戳了一下他后背。
蘇復沒有反應,他自己倒咯咯笑了起來,接著說道:“很多姑娘嫁給丈夫,不是自己喜歡,而是因為母親喜歡。”他說,有一個小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個婦人年輕守寡,膝下只有一個女兒,長成花一朵,他們家的門檻見了媒人都瑟瑟發(fā)抖,生怕不小心就會被踩成三截。她母親本著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的心思,也不著急,慢慢地篩選著。
可是女兒雖然一向孝順,卻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知怎么的,自己在外面認識了一個俊俏的小后生,兩人一來二去就把終身大事給定了,就等那后生回去跟家里挑明了,上門來提親,就可以成就這段美滿姻緣。
誰料他二人這邊打著如意算盤,那邊姑娘的母親也從求親者中選中了一位。這人條件優(yōu)厚,論權(quán)勢是百年豪族,論家世是幾代富貴,人也周正端莊。姑娘的母親對這后生真是說不盡的喜愛,就跟男方說定了這門親事。
等她回來跟姑娘一說,姑娘頓時大驚,連忙分說自己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兩人一個非君不嫁,一個非卿不娶。她母親聽了嗤之以鼻,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等嫁過去幾年你才知道做娘的心疼你,這事就這么說定了,無需再議。
那姑娘分說不得,又搞得要死要活的,結(jié)果母親心一橫,說你要死也行,前頭把你從橫梁上解下來,后頭我就掛上去,還省下一條褲腰帶,正是持家之道。最后姑娘被逼得沒辦法,只好委委屈屈地答應了,也來不及通知那個小后生。
卻說那小后生回家,正要跟家里提起這一茬,家里就也喜氣洋洋地跟他說,給你定了一門親事,不日成親。那小后生大驚,百般推脫,卻哪里拗得過家里,只好被擺布著入了洞房,心中肝腸寸斷。
新娘子入洞房,頭上自然蓋著喜帕。那小后生見了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心中百感交集,對家里的安排不滿已極,又實在思念那姑娘,不免遷怒到這新人身上。這時,他眼角瞥見桌上放著一把新剪子,頓時就惡向膽邊生,琢磨著不如把眼前這礙事的人除掉,雖然人命關(guān)天,可是豪族大戶有的是手段遮掩,到時候自然能跟心愛的人成就姻緣。
后面的事估計誰都猜出來了,那后生起惡心要殺的新娘子,正是跟他私定終身的姑娘。兩方家人在雙方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強行把兩人撮合到一塊。而那后生為了逃避這樁親事,最后親手殺了自己心愛的人。
“你看這事弄得,”蘇沐嘆著氣連連搖頭,為故事里的人扼腕,“要不怎么說世事無常呢。人啊,到底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正說著,一直悶頭往前走的蘇復忽然停了下來,蘇沐猝不及防,一下撞上了他的后背,撞得鼻子一陣酸麻。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回家。”蘇復轉(zhuǎn)過身來,朝蘇沐笑了笑。他雖然與蘇沐長得一模一樣,笑起來卻不像蘇沐那般讓人如沐春風,即使刻意笑得溫和,還是讓人感到一絲陰郁。
蘇沐揉了揉鼻子,詫異地看著他:“在外面跑了這么久,你還沒跑夠?現(xiàn)在這個世道,哪里都不太平,山匪路霸遍地都是,你可知道我們這一趟能平安回去有多不容易?家里雖然不比外面熱鬧,好歹不用提心吊膽的。”
蘇復朝他笑了笑,慢慢地道:“我喜歡在外面跑,也喜歡山匪,”他伸出右手,做了個開槍的手勢,“‘砰’一聲,不知道誰死了,尸體就扔在那,所有人都一樣,沒人在乎你是誰,連野狗都不在乎。我喜歡野狗勝過喜歡人,只要你身上有肉,野狗就會對你青睞有加,而不會去追究你是長子還是次子,它們對所有人都一樣。我喜歡所有人都一樣。”
蘇沐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還在怪我橫刀奪愛,娶了你愛的女人?”他頓了頓,“你應該知道,這是家里的意思。”
“嘿,家里的意思,”蘇復夸張地聳聳肩,“你可別告訴我,不是你去跟娘說你喜歡她,非她不娶的。”
蘇沐解釋道:“我是挺喜歡她,可是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你也喜歡她。”
“你不知道?”蘇復笑著道,“全鎮(zhèn)的人都知道我們是一對。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這張?zhí)搨蔚哪槪m然它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如果你大大方方承認喜歡她,一定要把她搶到手,我還會佩服你,可是你呢?”
他神情激動起來:“你偏偏就要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樣子,在我面前對她呼來喝去,還故意說一些言辭曖昧的話。你喜歡看我妒火中燒卻又無計可施的樣子,對嗎?”
蘇沐冷靜地道:“你對我誤解太深了。”
“我是太了解了你,”蘇復冷漠地道,“從小到大,你就喜歡跟我搶,你喜歡看我滿腹委屈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你什么都能搶到手,因為你是家中的長子,將來是要繼承家業(yè)的,所以什么都要以你為先。而我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次子,哪怕我跟你長得一模一樣。次子,就是次要的兒子,所以你喜歡的我都要讓給你,哪怕我自己也喜歡得要命!”
蘇沐歪著頭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忽然微微一笑,道:“直到現(xiàn)在,你還是很喜歡她,哪怕她成了你的嫂子?”
蘇復額上青筋爆出,盯著他道:“就因為她成了我的嫂子,所以我連話都不能跟她多說,你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難受嗎?你知道,你就是知道,才故意把她搶走的!如果你是真的喜歡她,她也喜歡你,那也就算了。可是,你只是為了讓我難受才娶的她,所以才會三天兩頭把她氣回娘家,然后再把她哄回來。她不愿意回來,你就賴在她家好幾天,最后還要她嫂子勸說,她才愿意跟你回家。”
蘇沐安靜地道:“做兄嫂的,總是希望自己的小姑子家庭和睦,所以她自然會為我說好話。”
蘇復道:“我不明白,為什么你三天兩頭就把她氣回家,她嫂子還是這么為你說話。”
蘇沐耐心地解釋道:“其實很好明白——因為她嫂子一直都以為是她在無理取鬧。而我,則是對她百般忍讓的好妹婿。”
蘇復忍不住身子顫抖起來:“你一直都是這么虛偽,費盡心思討她嫂子的歡心,所以你上門提親的時候,她嫂子才會一口答應。就連她表明心跡說喜歡的是我,也不能改變她嫂子的決心。”
蘇沐認真地道:“嫂子雖然不是丈母娘,可是看妹婿,也會越看越中意的。這倒好,就因為她之前百般不愿意嫁給我,所以每次回娘家,她嫂子都認為是她不甘心嫁給我,故意鬧別扭找借口回娘家,所以才會每次都幫我說話。”
蘇復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zhèn)定地道:“你都承認了,一切都是你故意的。只有一件事,我還不明白。”
蘇沐微笑道:“你說,我盡量回答你。”
蘇復握緊了拳頭,逼視著他:“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恨我,從小到大,你要的我都讓給你,為什么你還是如此仇視我?為了剝奪我的幸福,寧愿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連同你自己和她的幸福也一起毀掉!”
“誰說我恨你?”蘇沐瞪大了眼睛,一臉的誠懇,“其實我很希望你幸福,但是我必須這么做,所以只好對不起你了。”
蘇復呆了一呆:“你說什么?”
蘇沐搖搖頭:“不說這個了,說點別的。我們都知道,其實當初她想嫁的人是你,卻不得已嫁給了我。我們成親兩年了,兩年時間,足夠讓一個人忘記一個人。你想知道,她現(xiàn)在還喜歡你嗎?”
蘇復默然不語。蘇沐自顧說道:“你肯定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所以,在回去前我就寫了封信給她,你猜猜,我在信里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蘇復下意識地道。
“我在信里告訴她,”蘇沐神秘地眨了眨眼,“我們兩兄弟不幸遭遇山匪,你再也回不去了。你猜猜她會不會傷心?”
“你這瘋子!”蘇復怒聲道。
“既然你不喜歡,為什么要回去呢?”蘇沐不理他,喃喃地道,“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如果只回去一個,那所有的東西就都是他的,這不是很好嗎?既然如此,那剩下的那個人,你不覺得多余嗎!”
他說著,出神地望著蘇復,露出一口的白牙,“你說是嗎?”
蘇復也回望著他,蘇沐在人前一向彬彬有禮,可是此時眼中閃爍的光芒卻讓人不寒而栗,他背上起了一陣寒毛,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顫聲道:“你……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