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郭戎再次回到寨子門口時,山林路上被殺死的流民尸體,已經被聚在了一起,等著回頭挖坑掩埋。
他拎著管角兒三人的腦袋,一步一步的走向寨門口。
鮮血浸透了包裹腦袋的破布。
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在場所有人,不管是寨子里的鄉民,還是福清鎮的鄉勇,不約而同的噤聲注視。
有些人也許天生就會適應動蕩。
越動蕩。
越能爆發出無與倫比的生命力。
郭戎把腦袋扔在了地上,任由它們滾遠滾散。
“胡褚…不…穆境,你小子給我立個桿,把這三個腦袋掛上去。”
“我…”
穆境本能的想要反駁,可他看著郭戎一身血氣,手持長刀的模樣,反駁的話不由得憋了回去。
“我立就我立,有什么了不起的。”
郭戎嘿得笑了一聲,這小子往日對他總是一個不服兩個不岔的,動不動就炸毛,現在看他順毛的樣子,多少讓郭戎有幾分舒爽。
隨后,他不再管這些事,走向了王勇。
“你們怎么樣?鄉勇們可有傷亡?”
“死了一個,重傷了幾個,不過已經被人抬著,送往了山下。”
郭戎頓感尷尬:“這…”
王勇打斷道:“不必如此,他們往日都領著錢糧呢,有保土守民之責,更何況這事員外也必會另有補償。”
“總歸是為了我們寨子,煩請管事告知一下具體名諱和住址,等明后天,我等需親自去看望一番。”
王勇點頭,剛欲一一道出。
福清鎮的魏家兄弟突然走了過來,魏老大開口道:“王管事,此間事了,我與鄉親們便回去了。”
“別啊。”
郭戎立馬挽留:“各位幫了我們寨子這么大的忙,總要讓我們招待一番啊。”
魏老大搖頭道:“若是往日留待半天倒也無妨,可這不是下雨了嘛,而且我瞧著這雨用不了多久就會下大,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郭戎還想挽留。
魏老大堅決的搖頭道:“來日方長,況且我等前來幫忙也是沖著王員外,郭兄弟若是想感謝的話,還是感謝王員外吧。”
“這…”
郭戎看著魏老大堅定的模樣,最終只好作罷,不過下一刻他看著魏老二好似有什么話要說,時不時的背著王勇沖他擠眉。
他不動聲色的喊來胡褚陪王勇,自己則轉身把魏老二拉到了一旁角落。
他本以為魏老二是想要留在寨子里玩耍,卻不好意思當著魏老大和王勇說,心中還覺得好笑,可誰知魏老二一句話,就讓郭戎的心中一跳。
“看在剛才你把我從流民刀下救出來的份上,我給你一個衷告。”
魏老二一邊說,一邊還觀察著周圍:“也許你不信,但是我建議你最好還是小心點王員外。”
什么?
小心王員外?
郭戎腦海中浮現出王員外那副爽快大方的模樣,怎么也不明白魏老二的話到底什么意思。
可當他剛想要再問。
魏老二已經再不說什么,回到了魏老大身邊,和福清鎮的鄉勇們作伴向著山下走去。
郭戎疑惑。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
胡褚來到了他的身旁。
郭戎頓時回過神來,暫時放下思索,眼光一邊尋覓著王管事,一邊問道:“王管事呢?不是讓你陪著他嗎。”
“黎姐兒帶他去挑山貨了,聽黎姐兒的意思,前幾年咱們寨子搞的那張虎皮也要拿出來,就是九尺長,整張一個窟窿都沒有的那個。”
郭戎一驚,不過下一刻就釋然了。
“給就給了吧,總歸是身外之物,鄉親們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胡褚點頭認同。
隨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郭戎,突然朝著郭戎胸膛來了一拳。
“話說回來,你怎么變得這么厲害了。”
“嗯?有嗎?沒覺得啊。”郭戎道。
誰知道胡褚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怎么沒有,你不瞧瞧現在整個寨子的人都在夸你呢…”
胡褚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從郭戎怎么沖在最前面,怎么劈飛人,又怎么躲避幾個人的圍攻,說得繪聲繪色,把郭戎的情緒都說的漲了一截。
最后,就連葉伏山幾個半大小子也跑了過來湊熱鬧。
他們一群人討論的興高采烈。
好像他們變成了流民群中,那個縱橫無敵的無雙戰神。
另一旁,穆境聽著郭戎這邊的熱鬧,嘴里忍不住憤憤的嘟囔。
“什么狗屁玩意兒,有這么大的好本事,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
“藏就藏吧,憑什么一惹事還總去麻煩我姐,很好玩嗎。”
“我姐也是活該,什么麻煩也幫他擦屁股,也不是啥好東西。”
……
午后,雨勢突變,瓢潑大雨傾瀉而來。
王管事不出意外的被困在了寨中,不過幸好這般大的雨,想來金人也定會在王員外家留宿,所以倒也沒必要緊著時間,冒著大雨帶山貨下山。
寨中也剛好可以盛情招待王管事以及幾個王家的人。
于是,場景就變成了,胡褚帶著一群漢子在屋里陪著王管事他們來回的勸酒喝,而郭戎則抽了個空子,躲了出來透氣。
一直在灶房和一群婦女忙活的穆黎瞧見后,走了過來。
她坐到了郭戎的旁邊。
“雨下的真大。”她道。
郭戎側頭看去,穆黎正微微仰著頭看著外面的雨幕,他不知道為什么,莫名的就覺得此刻讀懂了穆黎。
她不是在表達雨勢如何,她只是在抒發寨子解除危機后的輕松感。
所以,郭戎輕輕的嗯了一聲,沒有畫蛇添足的多說什么。
片刻后。
穆黎看向他,臉上勾起一抹好看的笑意道:“你現在應該很得意吧,一直都想要整個寨子的人夸贊你,今兒你算是做到了。”
“還好吧。”
“那你想不想知道大家都是怎么夸你的?”穆黎興致勃勃道。
“其實,也并不是太想聽這些。”
主要今兒他聽的夠多了,而且他看到鄉親們在家園守住后,一個個露出的滿足笑臉,這對他來說比什么都強。
穆黎一愣。
“可我偏要說給你。”
她小臉因為郭戎的不配合掛起了點小冷,但她的眸子卻依舊亮晶晶的,開口的語氣中,也隱藏著一些小小的得意和自豪,仿佛別人夸獎郭戎的話語,全都是夸獎她的一般。
她從紫姐兒那群小輩說起,到紫姐兒母親她們這些嫁人的同輩,甚至就連葉家大娘,自嘲看走了眼,說郭戎到底有幾分郭賦的樣,危難時方見真本事,也美滋滋的說了出來。
一直到最后。
穆黎側頭露出一抹好奇問道:“對了,剛才她們說你突然這么厲害,都猜是郭賦大哥教了你些家傳本事,肯定還叮囑你平日里不得施展,是不是呀?”
嗯?
能這樣解釋?
郭戎沉默應對,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過。
沉默著沉默著。
當郭戎的思緒聚焦到了郭賦身上后,他的神色突然有些動容。
穆黎心細的察覺到郭戎的變化。
“怎么了?”
郭戎想了想還是道了出來:“有點擔心。”
“擔心什么?”
穆黎隨即明白過來:“對啊,宋軍都已經撤了,為什么郭賦大哥還是一點信都沒有呢。”
郭戎想不通的就是這一點。
一時間天地間只剩下了雨聲。
噼里啪啦的雨珠重重的墜在院落中,和地面上的積雨撞擊出一朵朵水花,仿佛有一種烈火烹煮的沸騰感。
宋軍?
它如今好像也在歷經一場洶涌的雨啊。
郭戎搖了搖頭,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展開深入的聯想,他撇了一眼屋內依舊熱火朝天的熱鬧場景,起身打算返回屋里。
可剛打算邁步,突然想到一事:“那王管事他們幾個,一會兒喝多了就睡我家?”
穆黎原本看到郭戎突然起身的動作,滿是詫異,可隨著郭戎完全站了起來后,眸光中的詫異悄然間轉變成了清冷。
繼而,她把頭用力的轉走,連側臉也不給郭戎角度看到,靜靜得和啞巴一樣不言不語。
一直到片刻后。
好似感知到郭戎可能會有點不耐煩后。
她清清冷冷的聲音才響起。
“不然呢?你能收留郝秋娘母女,就不能讓王管事他們睡一晚?”
額。
郭戎被噎了一下。
穆黎聲音找補似的再次響起,
“說起這個王管事,也是怪,山貨總感覺不怎么上心,反倒對咱寨子多少田,一年產多少糧問東問西的,你說不會是暗示咱,除了山貨外,咱還需要給王員外付一筆錢糧吧。”
本來就很急的風雨聲,突然間再次大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