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通往山下只有一條路,就是寨門正對著的那條路。
這條路彎彎曲曲穿林過山,足有十多里長才能出的了秦嶺大山,而最靠近寨子的一截路多林木,被寨子里稱為山林路,這些年寨子里的人不停的開拓修補,倒把山林路擴的可雙馬同行。
然而等過了山林路后,因山體多且雜的緣故,常常道路兩側都是山體懸崖峭壁,所以道路變的狹窄且難走,甚至有些地段,只能單馬勉強可以通行。
這般按理說流民守著寨門,郭戎他們應當出不去才對。
可除了寨里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寨子后山有一條連羊腸小道都算不上的路,常年被雜草覆蓋著,卻可以從連綿的山上繞過山林路,最后匯聚到下山的主路上。
所以郭戎二人下山求援,才會直接向著寨子里走去。
不過當路過穆黎家的時候,穆黎突然站住了。
“你等我一下。”
穆黎略帶一些不自在道:“今早事發突然,我起床又急,這身裝扮走山路不易,我去換一下。”
“這么麻煩?咱現在十萬火急呢,好不好。”
“哪那么多廢話。”穆黎瞪了一眼郭戎,轉身就返回家中。
郭戎無奈,只能等她。
等著等著,聽到了磨刀聲。
郭戎尋著聲音來到隔壁的屋舍前,他趴在多半身高的院墻上看去,原來是年過半百的葉家大娘在磨刀。
她磨得認真且仔細,時不時還仔細端詳,像是年輕姑娘精心的準備著嫁衣。
郭戎聽著磨刀聲的韻律出神。
這時葉家大娘不經意抬頭卻瞧見了郭戎。
她笑了起來,皺紋層層堆積,像是一朵綻放開的花。
“郭二小子,最近你不是一直在躲黎丫頭嘛,今兒怎么敢來這邊了。”
“誰躲她了?”
“黎丫頭自個說的,你找黎丫頭去問。”葉家大娘笑嘻嘻的,仿佛特別喜歡調侃小年輕,不過隨即她就變了話頭。
“寨子口那如何了?大娘今早也沒過去。”
郭戎不打算詳細說,只說道:“有點麻煩。”
誰知道葉家大娘談性上來了,隔著院墻就和郭戎說起古來。
“麻煩不怕,想當年靖康亂,可比現在麻煩多了,那會兒你哥郭賦和黎丫頭她爹,帶著我們一大群人從汴京開始逃難,又是南下又是西進,總覺得哪都是金兵,一直兜兜轉轉進了秦嶺才算安生下來,那時候這里可沒什么寨子,也多虧了黎丫頭她爹懂農事,不僅挑了這么一個能開墾荒地的地方,還教著大家開荒,再加上這些年鄉親們的一磚一瓦,這才有了咱們現在。”
“所以說有麻煩不怕,大家齊心協力總能闖過去的,只是沒想到一轉眼,當年的那些小小子和小丫頭,如今都能挑大梁了,不過說到這里,大娘得說你一句了,黎丫頭有其父風范,你可也得多向你哥靠齊,不能總干些調皮搗蛋的事。”
“曉得了。”
郭戎應了聲后,砸吧著嘴道:“那會兒怎就不說接著去南方呢?南方多宜居,可比這山溝溝強太多了啊。”
“怎么沒有。”
葉家大娘追憶道:“那會你還小,估摸不記得了,剛到這里的時候,可沒人想著直接在這里定居,尤其是聽說朝廷有了新官家那會兒,大伙吵吵著要南下,可這不是還沒動身就又聽說新官家被趕到海上了,你說說這叫啥事,咱們一群人都是旱鴨子,跟著新官家在海上可生活不得。”
郭戎聽葉家大娘說的有趣,笑道:“官家估摸也是旱鴨子,不會一直在海上的。”
“說是這么說。”
葉家大娘頓了下,帶著一抹感慨道:“可依大娘來看,那新官家比你還不靠譜,要不然咱宋人這么多,怎會打不過金人,所以跟著新官家跑指不定啥時候還得逃難,不如就在這山里踏實。”
正說著,葉家大娘屋里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從屋里跑了出來。
一邊跑一邊還喊著:“娘,我真飽了,胡褚叔早就通知了壯丁去寨子口集合,我這會兒已經晚了。”
“吃點吧,再吃點。”一個婦人追了出來。
男孩堅定的搖頭。
葉家大娘忙起身迎上男孩,她慈祥的看著男孩,仿佛移不開眼睛,一直到男孩有些不耐煩,她才把她剛才一直磨的刀,塞在了男孩的手中。
“大孫啊,祖母把刀給你磨利了,你把刀攥緊了,別松手,死也別松手。”
男孩應聲,隨后轉身就打算出門。
“兒啊,等等。”
追出門來的那個婦人慌了,她帶著顫音道:“要不,你再看一眼你弟弟,娘去抱,現在就去抱。”
“抱什么抱,你還想讓我大孫牽掛你們不成。”
葉家大娘厲聲呵斥了一句兒媳婦,轉頭看向男孩時,臉上已經又變成慈祥的笑容:“大孫啊,不用掛念我們,你只管去。”
“嗯。”
男孩點頭,用著稚嫩的語氣道:“娘,阿婆,你們放心,我肯定能護好寨子的。”
說完,頭也不回的出門去了。
而院子里葉家大娘的兒媳婦,一時間再也繃不住,一下子就低聲哭了出來。
哭聲中,仿佛還傳出一句輕輕的話。
“他才十二…算什么壯丁呀。”
郭戎看著這一幕,心里也有些難受,一直等到穆黎從家里出來才緩過來。
他看著穆黎身上服飾沒什么變動,滿腦子都是問號。
等到他仔細打量了一遍才發現。
果子變小了啊。
這…
穆黎冷著臉走到郭戎身邊,冷聲道:“一雙狗眼再瞎瞧,我就給你挖了,還不趕緊趕路,不知道趕路要緊?!”
呵。
誰等的誰啊,還問他知不知道趕路要緊。
穆黎興許也知道自己沒理,說完后腳步匆匆的就向前走去,郭戎也不再耽誤,連忙追了上去。
不過就在郭戎走出一截路后,突然回頭沖著葉家大娘的院子里喊道:“大娘~”
葉家大娘疑惑的看過來。
郭戎認真的看著葉家大娘,心中一句話仿佛不吐不快,他鄭重的道:“鄉親們和寨子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我保證。”
葉家大娘聽的一怔,想說什么的時候,發現郭戎已經走遠。
她看著郭戎逐漸消失的身影,眼睛中仿佛浮現出靖康年那些糟糕往事,這一刻她好像在郭戎身上看到了他的大哥郭賦。
看到了那個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都會挺身而出,給予他們無限信心的男人。
那時候他如郭戎一般年輕,帶著朝氣,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歲。
他說。
國破家毀皆無妨。
人在。
家國就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