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好像有些陰。
郭戎收回目光,緩緩的站了起來,眼神在所有人身上掃過,最后停在了穆黎身上。
他這輩子雖說沒做過啥好事,可該他去承擔的一些責任,他也從來沒有逃避過。
事總歸是他惹出來的。
“我來殺,大不了…賠上我的命。”
郭戎的聲音很輕,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所有人怔怔的看著他。
片刻后。
“戎哥兒。”
胡褚撓著頭:“你別怪大家怨你,雖然大家有牢騷,可從沒想著讓你去送死的,更何況你連我都打不過,你咋殺。”
郭戎忍不住挑眉看向胡褚。
這個人還怪好勒。
不過他還沒來的急解釋,穆境更不客氣的話便響了起來。
“賠上你的命就能殺的掉?如果殺不掉怎么辦?徹底激怒外面的人?然后害死我們大家?你能不能不要再給我們找事了,還你來殺,來來來,你告訴我,你怎么殺?說得好像自個挺厲害一樣,你有什么本事我們不知道啊。”
有什么本事你們不知道?
真有呀。
這一會兒的功夫,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不僅耳目極聰,身體中也好似蟄伏著一股龐大的氣力,隨時等待他的調用,雖說具體數據說不清楚,但他能夠感知到,他肯定猛的一筆。
這種情況下,對方若是披甲持戈的正規精銳軍,郭戎心中還打鼓。
但對方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的流民,不僅衣衫破爛,手中持的鐵器也多為農具,突入這群人中殺敵之首,應當是有可能的。
更何況,他還可以借交涉的理由靠近流民頭子,再突然暴起。
只不過…
這種事他沒玩過啊。
他的內核總歸是和平時代的現代人,他不知道殺人時,或者看到鮮血噴涌等血腥場面,會不會出現心理或生理上的不適。
這就好比一個孩童擁有了一把藍光加特林,炫酷是夠炫酷的,但真的要屠戮敵人的時候,郭戎想象不到會出現什么樣不適配的意外。
而一旦出現意外,或者說他沒有殺掉管角兒,就像穆境所說的,后果是鄉親們無法承擔的。
所以,他還在琢磨。
穆黎這時卻突然開口了:“我倒是想到了個辦法。”
所有人看向了穆黎。
她認真道:“去山下請人吧!”
嗯?
郭戎瞪大了眼睛,他都打算冒險去大展神威了,這還能請人?
穆黎的解釋隨之而來。
“郭賦大哥投軍前和山下福清鎮的王財主交情頗深,王財主是鎮里的保正,鎮上也備有盔甲,若能請王財主動員一些福清鎮的鄉勇,再加上咱們寨子里的人,想必就算殺不了那個什么管角兒,也能讓那群人不敢再打咱們寨子的主意。”
說完。
穆黎看向眾人。
胡褚腦袋直,聽了這話想都不想,就道:“黎姐兒,你咋不早說啊。”
“之前不確定流民會把主意打到咱們寨子的頭上,就沒想那么多。”穆黎語氣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從那對母女身上掃過。
一直到掃到郭戎的時候,穆黎的目光才停下。
穆黎挑眉沖著郭戎問道:“你覺得呢?我們的惹事精。”
“我?”
郭戎手指著自己道:“我當然覺得很好啊,哎,你什么意思?你不會以為能求援,我不求,我非要自己干吧。”
???
回應郭戎的是所有鄉親們的沉默。
胡褚上前拍著郭戎的肩膀道:“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是會這樣的。”
艸。
原主給大家留的都是什么狗屁印象。
郭戎黑著臉問胡褚道:“你覺得我傻?”
胡褚搖頭。
“那你覺得我刀槍不入,不會死?”
胡褚再次搖頭。
“那你廢什么話。”
這次輪到郭戎拍了拍胡褚的肩膀。
他語重心長道:“今兒二哥教教你,個人之勇呢,可做錦上添花用,亦可做絕處求生用,但絕不是在還有其他辦法時,就去逞個人之勇,明白嗎。”
“不明白。”胡褚撥浪鼓似的搖頭。
“算了,你也不用明白。”
這時候穆境突然不屑的笑出了聲。
“怕了?!怪不得老實了。”
“嗯?”
郭戎不由得看向穆境。
穆境不甘示弱。
“怎么?難道我說錯了?”
“是錯了。”
“錯沒錯你自己知道,總之到頭來還不是又要靠我姐,你怎么就不算算,從小到大你惹了多少事,又有多少事是我姐不辭勞神的給你善后的。”
穆境的語氣很是憤慨,大概心中想要替他姐姐鳴不平的氣,積攢了好久好久。
郭戎深吸了一口氣。
“這次會不一樣。”
他看了一眼如山野中最燦爛的花一樣美麗的穆黎,認真對穆境道:“要不然咱們打個賭,如果我們這次…不幸請不來援救,我會只身殺向那群流民,縱死也定會殺掉管角兒,以保寨子平安,你信不信。”
“我…”穆境張了張嘴,想說不信,可看著郭戎無比認真的神色,不信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
最終,穆境只是憤憤道:“鬼才和你打賭。”
郭戎笑了。
而穆黎看著郭戎的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覺得郭戎好像長大了,雖然這次長大的代價,可能會很大很大,但總歸不像以往一般的幼稚了,不再總是沒事找事的想要表現自己,從而希望得到鄉親們的認可和稱贊。
他開始懂了。
懂得在什么時間,什么情況,恰當又合適的發揮他的作用了。
“喂喂喂,想什么呢,沒聽到問你話?”
郭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維。
“啊?”
“啊什么啊,我問你咱們請動王財主的概率有多大,這是咱們最要命的事。”
穆黎回過神后,再次變得干脆利落。
“不知道。”
她邊想邊道:“但王財主善名遠揚,這些年修橋搭路,借錢救濟窮苦,十里八鄉都有所耳聞,是個頂心善的人,更重要的是和咱郭賦大哥交情不錯,我覺得總是有幾分希望的,再者咱們大不了付王財主些錢糧,這總比喂給外面那群可能填不飽的人強。”
郭戎心中微沉。
這消息并不是特別樂觀。
指望別人心善或者以往的交情?
都沒有利益靠譜。
穆黎又道:“而且不管怎么樣,咱總得試試,不能坐以待斃。”
眾人聽的點頭。
郭戎也沒再說話。
事到如今,即有機會求援,總得去試試。
再說即便求援不成,他再開無雙,也不算晚。
穆黎見此,一錘定音道:“那事不宜遲,就這么定了,郭戎你和我去山下請人,胡褚你們守好寨子,盡量拖延時間,我們一旦請動人手,一定會用最快的時間趕回來,寨子里的糧食準許你們動用,必要的時候可以送出去些,安撫那群流民。”
“沒問題。”胡褚應聲:“只是你們小心些。”
“不用擔心我們。”
穆黎說罷,已經起身,她一邊招呼著郭戎跟上,一邊大步向前走去。
郭戎跟了上去,走著走著突然想到了什么,在穆黎身邊提醒道:“外面那群人很聰明,剛剛還知道用計騙我們,試圖混進寨子,之后估計還會耍什么手段,胡褚的腦袋不靈光,你要不要提醒一下你弟弟,讓他別聽外面的人瞎白話,免的上了當。”
“你當我弟弟傻?”穆黎白了一眼郭戎。
可穆黎走了兩步后,突然一頓,隨后轉頭走向了穆境,繃著一張臉叮囑起來。
郭戎有些傻眼。
呵。
這么嘴硬嘛。
而這時候那對母女突然來到了郭戎身前。
這倆人,母親叫做郝秋娘,女兒叫做薛凝兒。
郝秋娘拉著薛凝兒看著郭戎,眼中既有遇到轉機的欣喜,又帶著一些愧疚。
“對不起,我真沒想到會因為我們給你和寨子帶來這么大的麻煩,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次我們母女能夠僥幸活下來,我們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的。”
郭戎想說事情到這份上,已經和她們沒關系了,可轉頭一想,這事不管到什么份上,也不能和她們沒關系。
最后,只能擺了擺手道:“這些事之后再說吧。”
郝秋娘點了點頭,沒發誓表決心什么的,只是轉身拍了拍薛凝兒。
薛凝兒怯怯的走上前,從脖子上取下一道護身符,膽小的遞向了郭戎。
“這…是我自小帶著的,保…保平安的。”
這一句話,仿佛耗盡了她所有勇氣,她把腦袋沉沉的低下,像是要低進塵埃里。
一直到郭戎接過護身符。
她才如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慌張的逃到了郝秋娘的身后,也不知道她本性如此膽小,還是這幾日家里突遭變故的緣故。
而穆黎這時剛叮囑完弟弟,轉頭就瞧到了這一幕,她瞥了一眼郭戎手中的護身符,冷聲道:“沒想到,你還用上了護身符。”
“你什么意思?”
“浪費!”
“我…”
兩人吵吵鬧鬧的走遠。
直到這時候,躲在郝秋娘背后的薛凝兒,這才發現母親有些不對勁,她轉到前面看著自己娘親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頓時心疼又慌張。
“娘,你別怕,你看凝兒都不怕了…”
郝秋娘看著寨子里的陳設,想到這幾天的遭遇,又回憶起自己從小吃齋念佛,常行善舉的往事,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她這一生曾救助過的人,何止千八百。
可到頭來。
為什么是她曾救助過的人,把她拖進了地獄的深淵。
“娘沒怕,娘只是打算…以后再也不禮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