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
復古殿中,官家趙構發愁的看著韓相公韓世忠,下一月朝廷將要派人出使金國,約金人入宋洽談議和,韓相公便一直爭這個人選,等駁了韓相公后,韓相公又開始爭主事議和之人。
趙構手中捏著奏疏,故作思索了片刻后,把奏疏輕輕的壓下。
他差不多清楚韓世忠的心思,無非是想要把議和攪黃。
可…
打?
還能打到什么時候?
難不成真能把金人滅了?
趙構忽的又回想起年輕時曾出使金營的場景,金人兇悍又好戰,一旦徹底滅不了金,這仗真就不知道打到什么是個頭了。
如今金人好不容易也怕了,有意議和。
這豈不是最好的議和時機!
要不然,一直打下去,朝堂動蕩,怕是連大宋境內都會被攪和的不安穩。
更何況就算滅得了金,這么大的事大宋哪個武將擔得起?
岳飛?還是他韓世忠?
有些事敏感些總是好的。
晚唐五代的歷史不算遠,隨便翻開一頁都令人觸目驚心,在那短短的幾十年里,一代代王朝崩塌更替,不管是逼宮還是禪讓,其中全都閃動著武人的身影,上演著一出又一出黃袍加身的戲碼。
當然本朝太祖亦然。
如今金國疆域遼闊,倘若真有武將身加滅金之功,誰敢肯定之前的歷史不會上演?
什么?
岳飛韓世忠等人忠心無二?!
趙構信。
可當初的太祖不也是周世宗的忠臣猛將嗎?!
趙構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腦海忽然又想起了苗劉之事,心中不由得對太祖晚年曾說的‘外憂無非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體會的越發的深了,同時也對自己收攏軍權及議和之事更加肯定。
韓世忠看到趙構臉色幾度變化,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不過他仍然想要再努力一下,可剛打算再說些秦檜誤國之類的話,就被趙構抬手打斷了。
“此事以后再議吧,朕有些乏了,倒是門口跪著的那些人,不知韓相可瞧見了?”
韓世忠俯身,眼神不由的浮現出一抹失落和疲憊,點頭應聲道:“敢問官家打算如何處理?”
“你去打發了吧。”
趙構說道:“若不是看他們都是忠義之輩,這般惹人非議,當該著人拿下的,可他們若再鬧下去,即便朕容得了,大宋律法也要法辦了他們。”
“你可明白?”趙構最后補了一句,深深的看了韓世忠一眼。
韓世忠心思自然也是通透的,大宋律法是死物,說到底是要有人來說的,官家的意思無非是提醒他,那些軍漢若是惹惱了某些人,朝中怕是會有人拿律法做文章,來懲治這些軍漢。
到時候。
合理合法。
就算是他也說不出什么。
所以,韓世忠俯首感恩道:“官家仁義,臣明白。”
“行了,回去吧。”趙構揮手道。
韓世忠施禮拜退。
當韓世忠出了大內后,他遠遠望著郭賦一眾人的身影,突然覺得今天的天氣有些寒,他緊了緊衣衫,忍不住轉頭望向北方。
北方的風和今天的好像。
以前覺得煩惱,可如今想起來卻格外的思念。
今年他已經五十多了,從十八歲入軍,至今已經三十多年了,他真不知道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再臨陣北地,而那中原故土,亦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收回來。
他輕嘆了一口氣,向著郭賦等人邁步而去。
尚未走近。
郭賦等人的請戰聲,再次浮現在他耳邊。
“我大宋兒郎猶在,求官家許我等以熱血換故土。”
聲音如風,帶著那些軍士們熱切的希望。
韓世忠哪怕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但臉上仍舊有些動容,忍不住眼眶酸楚。
大宋兒郎猶在。
猶在啊!
可為什么就連滿城百姓都會為之感傷的話語,朝堂諸公為何卻能無動于衷!
他揮退了伴隨,慢慢的來到了郭賦身前,本就情緒不佳的他,努力提起了幾分心氣。
“上次聽鵬舉說起過你,你很不錯。”
一直低著頭的郭賦,聽到聲音抬起一看,臉上驚訝道:“韓帥…”
“你聽我說。”
韓世忠打斷道:“你們回去吧,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你也莫要和我固執,說起來你們多跪無益,只會惹鵬舉為你等憂心。”
如今岳飛雖然正在遭受彈劾,并且長子岳云也被下了大獄,可韓世忠并不認為岳飛會出事。
主要是四月份時,秦檜也曾意圖這般陷害他,當時岳飛還曾提醒過他,所以現在秦檜用一模一樣的手段陷害岳飛,他不覺得岳飛會沒有提防。
郭賦幾度張口,幾度又閉上嘴。
這個當初聽到宋軍北伐,一意扔下寨子,決心為大宋拋灑熱血,貢獻一份力量的漢子,不甘在心中幾番醞釀,終于化成了一句話。
“臨安臨安,難道真要在此長留久安嗎!”
……
時間一點一點推移到正午,福清鎮的騷亂卻仿佛才剛剛推進到高潮。
隨著胡褚等人殺進王家,王家人死的死,投的投,鎮子里那些原本屬于王家的鋪面和產業,一時間也遭受到了洗禮。
監守自盜的,渾水摸魚的,報仇雪恥的。
好一副熱鬧的場景。
而這時候郭戎也已經來到了王家。
胡褚跟在他的身邊詢問道:“王家本房以及跟著本房討生活的幾個旁支,已經斬盡殺絕,其他的家丁護衛和丫鬟婆子怎么辦?”
“牽連過深者,找出來干掉,拿不準的人可以去問吳半齒,對了,沒有人愿意加入我們的嗎?”郭戎皺眉道。
“有,不單單是王家的一些家丁護衛,就連一些過苦日子的鄉親也有想投我們的。”
“照單全收。”
郭戎一邊走,一邊說著,同時心中思量著,等這次統計完能搶到多少錢糧后,看來需要盡快搞個人員框架出來。
要不然人員擴張后,整個隊伍就會顯得雜亂不堪,也不利于指揮。
不過現在還不急。
當務之急是要把剿滅王家后的戰利品,能吃下的全部吃下去。
然而這卻不簡單。
若他只想做個普通的山匪搶一波就跑,那什么麻煩也沒有,但顯然不是,他是想在福清鎮養出個屬于他自己的富家大戶。
一方面能把王家這個戰利品利用到最大,另一方面只有如此他才能有足夠持續進賬的錢糧,來發展自己寨子的武裝力量。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如果不先把錢糧這個問題梳理好,單單深山中建幾個寨子,開墾幾處能夠開墾的土地,可養不出多少人來。
想到這里,郭戎腳步一頓。
“胡褚,你去把魏家,何家,石家,以及鎮上搶的最歡的那兩家大戶的主事人找來,也是時候和他們聊一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