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安靜得只剩下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發出的沙沙聲,我緊攥著手中屬于劉新宇的課本,手心全是汗,眼睛時不時瞟向講臺,心里直發慌。猶豫再三,我終究還是不敢大聲招呼他,只能硬把聲音壓縮在嗓子眼兒,壓得極低,近乎喃喃細語般吐出幾個字:“劉新宇,這個是你的課本,你手里的是我的。”說罷,我像個做賊心虛的小偷,迅速地抬頭瞥了一眼老師的背影,見沒什么異樣,才稍稍松了口氣。
我分明瞧見劉新宇的身體微微一僵,知道他鐵定是聽到了,可這家伙愣是不回頭,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也不吭一聲,擺明了假裝沒聽見。我急得不行,瞅了瞅四周,大家都在埋頭自習,沒人注意這邊,便尋思著自己動手把桌子往前搬點兒,好湊近他。
我彎下腰,雙手扣住桌沿,深吸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勁兒往上抬。那桌子實打實是實木的,沉得要命,我憋得滿臉通紅,脖子上青筋都暴起來了,才勉強讓它離地,往前蹭了幾公分。我盯著那點兒可憐的距離,不甘心,想著還得再挪挪。
第二次發力,我咬著牙,手上的勁兒又加了幾分,就在桌子被抬起的瞬間,桌底一根尖銳的倒刺猛地扎進我右手食指指腹,一陣鉆心的疼瞬間襲來,我下意識“嘶”了一聲,手一哆嗦,那桌子“哐當”一聲重重砸在地上。巨大的聲響在安靜的教室里炸開,我整個人也因慣性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慌亂間,心猛地一揪,腦海里一片空白,顧不上手上汩汩冒血的傷口,手腳并用,狼狽地趕緊爬起來,眼睛死死盯著老師的方向,就盼著能在老師轉身之前把這“肇事”的桌子扶起來。
然而,一切都晚了。老師像是背后長了眼睛,幾乎在桌子倒地的瞬間,就快步從講臺那邊走了出來。我感覺臉上滾燙滾燙的,仿佛著了火,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一下比一下劇烈,撞得胸口生疼。教室里原本安靜又嚴肅的氛圍此刻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把我死死罩住,我害怕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只能僵在原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你在干什么?”老師快步的走了過來。
我的雙手在身側不安地揪著衣角,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心亂如麻,腦海中天人交戰。劉新宇換書本的事要是告訴老師,他肯定得挨批,我實在狠不下這個心,可不說吧,眼下這局面,我又哪能變出個合理的理由來?時間不容我多想,我像個犯錯的罪人,耷拉著腦袋,雙腳像是被釘住,只能無助地站在原地。
“張啟是吧,你出去站著,我給你家長打電話。”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響。剎那間,恐懼如洶涌的潮水將我吞沒,我感覺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想要辯解,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干澀、發緊,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快點出去,不然我們就不上課了。”老師的語氣不容置疑,又加重語氣重復了一遍。我的目光像利箭一般射向劉新宇,滿心期盼他能站出來說句話,可他卻像只受驚的鴕鳥,迅速把頭扭向一邊,不敢與我對視。一旁的李軒也低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出。周圍同學此起彼伏的擠眉弄眼,像一把把銳利的刀,將我的自尊心劃得千瘡百孔,羞愧感潮水般涌上心頭,我邁著沉重如鉛的雙腿,一步步挪到教室門口,孤零零地站著。
老師很快走了出來,手里拿著那張開學初家長填的信息表,在我眼前晃了晃,隨后掏出手機,熟練地撥起號碼。看著那熟悉的動作,我的心瞬間提到了最高處,想要沖上去阻止,想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腦跟老師講清楚,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打戰,話在嘴邊打轉,卻怎么也沖不破那層恐懼的枷鎖,只能眼睜睜看著老師把電話撥了出去。
老師打完電話,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大步邁進教室。我孤零零地站在門口,里面傳來老師那冰冷且尖銳的聲音:“大家不要被他影響了,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我們繼續上課。”那一字一句,像一把把利刃,直直刺進我的心窩。聽著教室里朗朗的讀書聲,我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怎么忍都忍不住。一方面害怕即將到來的家長問責,一方面又對這窘境感到深深的無力,心亂如麻,只能咬著嘴唇,默默在心里嘆氣。
還沒等下課鈴響,母親就急匆匆地趕到了。她騎著那輛半舊的自行車,車還沒停穩,雙腳就心急火燎地踏在地上,借力向前沖了幾步,隨后一把將自行車推倒在路邊,也顧不上扶。母親的目光急切地掃向四周,一看到站在教室門口的我,立刻拔腿快步走來。她一路奔波,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衣服的邊角也在風中輕輕晃動。
母親幾步跨到我跟前,一下子蹲了下來,雙手握住我的胳膊,仰頭看著我,眼中滿是焦急與關切:“小啟,你怎么了?”我鼻子一酸,滿心委屈如決堤的洪水,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可教室里都是同學,他們的讀書聲仿佛如芒在背,我又羞又窘,只能拼命把眼淚憋回去,緊咬著下唇,腦袋深深埋下去,一聲不吭。
母親走進教室,打斷了正在講課的老師“老師您好,我是張啟的媽媽”
“哦,你先在外面等一會兒,我講完這節課”老師甚至沒有回頭。
母親站在我旁邊繼續問我“小啟啊,你跟媽媽說,你怎么了好不好”
我感覺眼眶里那股熱流就要失控,滾燙的淚水隨時都會洶涌而出,我拼了命地咬緊牙關,不想哭出聲來,可喉嚨還是不受控制地發出抽抽搭搭的聲響,身體也跟著抖個不停,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劉新宇的書……是壞的,他偷偷跟我換了。”每說一個字,身子就哆嗦一下。
“什么呀,小啟不要哭了,好好跟媽媽說。”母親心疼極了,又趕忙蹲下身來,粗糙的手指輕輕撫上我的臉頰,小心翼翼地為我擦著眼淚。可母親這一擦,卻像打開了我情緒的閥門,我抽泣得愈發厲害,上氣不接下氣。
“那你怎么沒有跟老師講啊?”母親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責備,眉頭也微微皺起。
我抽噎著,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我害怕劉新宇會被老師說……”
“傻孩子,等老師下課,咱們跟她講清楚就行了。”母親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我帶著哭腔點了點頭,可心里的委屈哪能那么容易消散,仍忍不住時不時抽泣幾聲。
終于,下課鈴響了。老師邁著大步從教室里走出來,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慍色,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噠噠”作響,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上。母親見狀,急忙迎了上去,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老師,我聽小啟說,是因為同學把他的書換了,他才會這樣的。”
老師一聽,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嘴角向下撇得更深了,眼睛里透著不耐煩:“所以這是他上課不老實的理由嗎?這才開學第一天,第一節課,就搞出了這種事,以后你讓我怎么管他?”老師連珠炮似的質問,聲音又尖又利,像一把把飛刀直直地刺過來。
母親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愣在原地。老師卻看都不看我們一眼,轉身就往辦公室走去。母親回過神來,拉著我快步追上老師,腳步略顯慌亂,聲音里帶著幾分哀求:“老師,您給小啟一次機會吧,他還小……”
我看著母親苦苦哀求,心里又是一陣酸楚,母親拉著我一直追到了辦公室。
“行了行了,念他是初犯,我回頭再調查一下,你回去吧,張啟回去準備上課吧”老師把課本隨手扔在桌子上,然后坐下去。
母親連忙鞠躬“謝謝老師,等他回家我一定好好管他”
然后母親拉著我走出了辦公室,辦公室圍滿了同學,使我羞愧難當,臨走之前又叮囑我“小啟,媽媽走了,你有事找老師,不要自己解決”
我點點頭,目送母親離開,圍觀的同學又圍住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沒有說話,徑直走進教室,坐在凳子上,瞥見了那本書,這時李軒走了過來“你為什么要搬桌子呀?”
我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可能新宇拿錯了吧,咱們去問問”李軒拉著我走到劉新宇的課桌前,劉新宇做了虧心事,一動不動。
“新宇,你是不是拿錯了課本啊?”李軒上前問道。
“沒有啊”劉新宇有些顫抖的說。
“這個是我的,你為什么拿了我的還不承認,老師發的時候我都看到是你的書才少了一角,我的是好的”我又急了,仿佛又要哭出來,但周圍都是同學,我強忍住委屈。
“沒換就是沒換,是你自己記錯了,憑什么要找我?”劉新宇也開始激動了起來。
“就是你換了”我的臉氣的通紅
“你有證據嗎?”
他突如其來的反問讓我不知所措,我的確沒有證據。
“你……”我用手指著他,講不出來話。
當時太生氣了,我抄起地上的凳子朝他的頭上砸了下去。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凳子重重地砸在了劉新宇的頭上。他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后倒去,腦袋磕在課桌上,發出清脆而可怖的聲響。他雙手本能地抱住頭,指縫間有鮮血汩汩涌出,順著臉頰、脖頸,染紅了他的衣領。他的雙眼圓睜,滿是驚恐與難以置信,嘴唇顫抖著,卻因劇痛一時發不出聲來。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同學們驚恐地尖叫著,四散躲開,桌椅被撞得東倒西歪。有人慌亂地跑向辦公室去叫老師,腳步聲、呼喊聲交織一片。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還緊握著那沾滿鮮血的凳子,望著眼前這噩夢般的場景,大腦一片空白,滿心的憤怒瞬間被恐懼取代,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一會兒,老師匆匆趕來,看到眼前的景象,臉色“唰”地變得慘白。他沖上前去,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劉新宇,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可劉新宇已經眼神渙散,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學校的醫務室人員很快也帶著擔架奔進教室,手忙腳亂地將劉新宇抬上去,往醫務室飛奔而去。我被老師拽著,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每一步都踏在懊悔的深淵里。
到了醫務室外,老師怒目圓睜地瞪著我,嘴唇氣得直哆嗦:“張啟,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我低著頭,淚水撲簌簌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蕩著恐懼與自責。
幸運的是,經過醫務室醫生的一番緊急救治,劉新宇漸漸恢復了意識。當聽到醫生走出急診室說“幸虧他沒事,只是皮外傷,包扎好了,休息一陣就好了”這句話時,我緊繃的心弦才稍稍松開了一些。但看著劉新宇頭上纏著的紗布,以及他父母仍滿是怒容的臉,我知道,這場風波,遠遠還沒平息……
劉新宇的情況穩定后,老師黑著臉對我說:“叫你家長來!”我不敢有絲毫違抗,哆哆嗦嗦地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母親匆匆趕到,了解事情經過后,眼中滿是失望與痛心,她抬手想打我,卻又無奈地放下。當天晚上,父母帶著我,提著禮品去劉新宇家。一路上,我低著頭,滿心懊悔,腳步沉重。
到了他家,門開的瞬間,我不敢直視他父母的目光。父親誠懇致歉,母親也在旁附和,我小聲嘟囔著“對不起”。劉新宇父母雖余怒未消,也沒再多為難。
回家后,我把自己關進房間,滿心自責。此后,我徹底變了樣,在學校走路都溜著墻根,生怕碰到同學。課間有人大聲喧嘩,我都會驚出一身冷汗,以為又要起沖突。小組討論時,我從不敢發表意見,怕說錯話惹麻煩。體育課上,哪怕球朝我飛來,我都下意識躲閃,不敢伸手去接,就怕一個不小心再闖禍。
就這樣戰戰兢兢地過了好一段時間,沒想到,轉機出現了。一天放學,劉新宇主動走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過去的事兒就別提了,咱們別再別扭下去了。”我驚愕地抬起頭,望著他真誠的眼睛,眼眶一下子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謝謝”。
又過了幾日,我倆一起在操場散步,他突然停下腳步,低著頭,小聲說“張啟,其實那本書是我換的,當時我……我不敢承認,真對不起。”我瞪大了眼睛,滿心的委屈瞬間涌上心頭,可看著他愧疚的模樣,又硬生生把淚水憋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說了句“都過去了。”
雖說和他和好了,可我內心的創傷卻難以愈合。課堂上,老師提問到我,哪怕知道答案,我也會緊張得聲音發顫,害怕答錯被嘲笑。遇到同學間的爭執,我總是第一個躲開,不敢去調解,更不敢參與。在家里,父母讓我幫忙做點小事,我都唯唯諾諾,生怕做不好挨罵。那一時沖動犯下的錯,如同陰霾籠罩著我,讓我在“慫”的泥沼里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