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何羽閉目而坐，胸口那粒原本黃豆大小的燭火，熊熊燃燒，將整個心臟覆蓋，周身百骸涌出熱流，以微弱的力量牽引著外界的靈氣。

小柔緊繃著嘴唇，渾身僵硬立于一旁，像受驚的鵪鶉一樣，一動也不敢動，緊緊盯著何羽。

她雖沒有修為，但小時候也跟著練過幾次氣，算是半個九品修士，能看到天地之間的靈氣流動。

這可是少爺的第一次修煉，千萬不能被打擾！

小丫頭甚至連呼吸都屏住，將粉嫩小臉憋得通紅。

何羽輕輕吸氣，嘗試著將外界靈氣從口鼻吸納，但那些靈氣卻猶如受驚的雀兒，一觸即散。

嘗試多次，依舊如隔靴搔癢一般。

就像是已經站在修仙大門前，卻不知該邁哪條腿。

何羽心中納悶，莫非二哥給的天心解語丹，過期了？

一邊凝神觀察的小柔，更是緊張地攥緊了小手。

少爺，一定能行的！

時間慢慢過去。

聽月軒，被一方池塘環繞，綠樹掩映，竹柏青蔥。

池心倒映天心之月，水中藻荇交橫，山石犬錯，以卦象方位擺布，形成陣勢，坎水聚氣，己土聚靈，將整個聽月軒養得如洞天秘境。

可惜，這些彌漫的無主靈氣，卻不能被人所用。

月下竹間，一個人影突然出現，遠遠地望著書房。

在修煉么？還算刻苦。

這何家三子，天生靈根殘缺，就算再好的丹藥，也養不出與靈氣的親和，只是可惜了這盒丹藥。

按照如今的進度，怕是得苦修兩年，才能引氣。

那人雖遠遠一瞥，卻已將重重禁制保護下的書房內部情況了熟于心，也看出何羽面臨的瓶頸。

她繼續靜靜佇立，仿佛與這竹林方寸融為一體，瞬間便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

初春深夜，涼意徹骨，竹葉上結起了露珠，輕輕滑落地面。

聽月軒內，異變突生。

原本在池塘、林間彌漫的無主靈氣，像是突然被誰開了個口子，從四面八方涌動起來，如同千萬只歸巢的倦鳥，撲簌涌動，朝著竹林間的書房而去。

這般擾動，甚至帶來一股微弱的旋風，竹林間落葉席卷。

頓時將那人的天人合一狀態取消。

發生了什么？

她仔細凝視，只看到書房中的人影坐在靈氣風暴正中心，如雨中飄搖孤舟，苦苦支撐，看不清是什么引起的。

再這樣下去要出問題。

她伸出一截白玉般的秀指，卻停在半空。

再等等看，或許是用了某種輔助修煉的異寶。

書房內，何羽驚詫地睜開雙眼，看向手心。

他鉆研許久，卻并未踏入修煉門檻，任憑怎么努力，都根本無法引動一絲一毫的靈氣，像是一個天生的絕緣體。

如今這方天地間的靈氣風暴，全都是由手心的山河社稷圖引動——它正在鯨吞海飲。

而自己連帶著也得了些好處，胸口那粒燭火，變得更健壯了些。

何羽突然產生一種被帶飛的感覺。

這算是引氣入體了嗎？

腦海中，那道若有若無的聲音再次出現。

“開啟繪卷。”

“位置：北海，海角村。”

何羽心思一動，思維瞬間沉入山河社稷圖中。來自北海的刺骨寒意再次將他包裹，口鼻之中充斥著干燥冰冷的空氣。

然而這次他的視角更加廣闊，幾乎俯瞰整個海角村，而海角村的外圍，全部被迷霧包裹，無法看到。

此時山河圖中的時間，是停滯的，整座世界如同被凍在冰里。

何羽總算能細細觀察這座世界。

村子里坐落著數十座外圍裹著堅冰的房屋，每座房子上都堆滿了各種防寒物，但都破舊不堪，從各種地方撿來的破爛。

各家房屋后，堆放著白天里捕到的魚。

何羽注意到，其中有幾家的門上，掛著一道白布，而他們分到的魚，也比其他家更多一些。

是那三個死于出海的人么？

不過，現在村里的房門全都緊閉著，空無一人。

所有人全都聚集在了村口的小路上，手持火把，以申五為首，向冰梅崖而去。

他們有人張開口呼喊著，有人沉默無言，所有人的表情，憤怒與恐懼交織，像是冰和火交織在一起。每個人都緊緊地握著火把，前后依偎，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恐懼更少一些，憤怒更多一些。

這些人之中圍繞著一個背著女娃的老嫗，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她臉上的皺紋刻得太深了，是時間用斧子鑿刻出來的痕跡。

她后背的女娃，扎著兩個小髻子，身上的衣服雖舊，但卻干干凈凈，整潔貼身。只是全身皮膚慘白，干枯皸裂，猶如一截枯朽的木頭。那枯萎的小手中，緊握著一只撥浪鼓。

何羽心中不忍，伸出手觸碰下方的世界，只傳來繪卷一樣的觸感。

看來未穿越過去的話，就無法改變圖里的世界。

何羽又看向冰梅崖，總算是能看清孫先生的長相。

先前他太過恐懼，只記得那只獨眼了。

雖然已被閃電劈成了焦尸，但依稀看出，他的長相并不可怕，閉上那只獨眼后，顯得更加慈眉善目。

一個博學卻古怪的老頭子，不討村里人喜歡，只能獨自住在崖上，默默守護著海角村。

何羽心中一嘆，只覺得是自己害了他。

這女娃像是被勾了魂，看來所謂的夢蚜子，吃的是魂魄而非肉身。

不知能否救活。

若是能救，定要救回來。害你一命，就還你一命。

何羽暗暗下定決心，收回思維，小柔緊張的臉龐出現在面前，兩人大眼瞪小眼。

“少爺，您......沒事吧？”

丫頭的眼中關切之色快要溢出來，看到何羽回神，又變成濃濃的委屈：“剛剛不知怎么的，靈氣暴動，您一直在出神，像是被靈氣沖丟了魂，真急死我了。短時間內靈氣吸收太多，是會走火入魔的。”

何羽輕撫了撫小丫頭的頭發：“不用擔心。”

你家少爺我，一點天賦都沒有，靈氣穿腸過，點滴不曾吸收。

胸膛中那粒燭光，好像只漲了微不可見的一點點，又像是何羽的錯覺。

何羽頓感喪氣，也終于知道前身為何不肯修煉了。

不過好消息是，山河胎記依舊在緩緩吸收靈氣，雁過留聲，這些從自己經脈路過的靈氣，如同過客，還能留下些過路費。

靈氣擾動形成的微風漸漸停歇，夜愈加安靜。

竹林里人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