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鳳翔邁著軍閥的步伐慢吞吞地從棧橋走向碼頭。
他的臉上掛著吳佩孚一樣陰陽莫測的笑容。
他的表情就像縱橫關(guān)外的張作霖一樣倨傲。
他的目光如同馮玉祥,用偽善的憨厚隱藏油滑和奸詐。
美蔥在飛云山采蜂窩的遭遇,這個老苗子在兩個小時以前就已經(jīng)知曉。二十四橋明月餐飲會所其實和飛云山野蜂窩沒有半點瓜葛,他在40分鐘之前剛剛弄明白。昨天剛被二十四橋明月餐飲會所辭退,今天就在飛云山搶走女兒蜂窩的下崗廚師,他在十分鐘前也打聽清楚到了確切的住址。
對方能主動找上門來,這份膽識多少有點出乎了張鳳翔的預料。
他有點忍不住想要知道對方的來意。
服軟?不像!這兩個年青人的目光從容而無畏。挑釁?也不像!他們的眼神飽含著太多的智慧、冷靜以及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淡定。
“兩個伢崽,你們剛剛指著老漢我嘀咕什么呢?”老苗子一個筋斗從棧橋翻上碼頭,腳步立地生根:“老漢我年紀雖然有點大,耳朵還是蠻靈格,說!你們倆剛剛是不是污蔑我?”
“好俐落的身手!”金發(fā)小子吹了個口哨,沒想到這個干巴枯瘦的老頭還是練家子,看他腰間的纏帶花紋古樸,似金似革,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緬鋼軟刀?
“多什么嘴!靠你媽問你話呢!”有個塊頭巨大的馬仔跳起身,掄圓胳膊一巴掌抽向了細君的臉。
金發(fā)小子沉腰收腹,輕輕巧巧地叼住大塊頭的手腕,反手就是一掌,地面上頓時多出一個塵土四濺的狗啃泥。
“八卦掌的傳人?”張鳳翔眉毛一跳,伸手阻止另外幾個馬仔準備亮家伙施暴的舉動,不怒反笑:“喲喲喲……混血伢崽你還會武術(shù)?你想干嘛?不會是特地來砸我張鳳翔和平潮樓的牌子吧?”
“張老板,我想我得向你道個歉,本人還不太習慣干挨打不還手。”劉細君吸完最后一口煙,伽利略在比薩斜塔做自由落體實驗一樣將煙屁股扔到了地上:“今天我們倆來平潮樓,從沒動過砸場子之類的不良想法,我們只是想把野生蜂蛹在您在這兒賣個公道價錢。”
“混血伢崽,你叫什么名字?”張鳳翔眼中的欣賞味道更濃了,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神態(tài)自若的年青人可不多見——他百分之一百地堅信,對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廣陵是什么地位。
原先張鳳翔還在考慮要怎么修理這個伢崽,現(xiàn)在他突然改想法了。
劉細君大大方方亮出了字號,廣陵沒人認識他,沒必要隱姓埋名。
這個老苗子如同王者一般睥睨八方,自認勝券在握的表情頗讓金發(fā)小子暗暗噴飯,什么嘛,不過就是一個地級市的土流氓罷了,擺這么大譜。
“野生蜂蛹可是個好東西,我女兒今天白走一趟飛云山,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有人主動送貨上門。”張鳳翔笑瞇瞇地一揮手,示意虎視眈眈兩位紅紙扇的五個伙計先散開:“既然你們是來做生意的,那就先開個價吧,我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兩位紅紙扇碰了一下眼神,由官靜報出了總數(shù)和價格。
沒有獅子大開口,還是戴努師傅制訂的800/斤和2000/斤的基本單價。
要是按細君的意思,這些蜂蛹應該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再翻兩倍價格賣給“平潮樓”,張家敢不買就抽刀砍到他們買為止,但官靜拒絕這么做。
“我們是做生意,不是敲詐勒索。”官靜一再強調(diào)這一點:“惡人逼咱們鋌而走險是一回事,我們自己行的正坐的正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么多?”老苗子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是因為高達十八萬的價格,對看慣翅參鮑肚的他來說,這點錢真不算什么。他吃驚的是蜂蛹的數(shù)量,無法想象,能裝這么多蜂蛹的蜂巢該是多么的巨大——美蔥曾告訴過他,那個野蜂窩比水牛還大,老苗子原本以為女兒的形容太過夸張,現(xiàn)在看來,這個比喻恐怕還嫌保守。
“數(shù)量的確是多了點,不過張老板應該不難吃下這批蜂蛹才是。”官靜呵呵一笑:“平潮樓養(yǎng)著七十幾個廚師,生意又何止一個火爆可以形容?”
張鳳翔抬起惺忪的眼皮,一霎不霎地看住官靜,滿臉無法掩飾的震驚,咝咝咂嘴。
官靜這次說的是正宗的黔東苗語。
張鳳翔祖籍湖南,湘西苗語和黔東苗語雖然有差別,但沒有塞音韻尾和雙唇鼻單韻尾,元音不分長短的苗語特點卻是一致的。現(xiàn)在的苗族絕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不會講苗語,能在內(nèi)地的一個年青小伙身上聽到流利無比的苗語,張鳳翔確實很意外。
“伢崽,你也是我們九黎三苗的后代,蚩尤大神的血脈?”老苗子的神情變得緩和了。
“不是,我?guī)煾禃v很多地方的中國方言和外國語,區(qū)區(qū)一種苗語又算得了什么!”劉細君得意地挺起了胸膛,他很自豪也很驕傲,如果沒有意外,他遲早也會精通N種語言。
“好聰明的小子!”張鳳翔很驚艷地豎了豎大拇哥,然后愛莫能助地嘆了口氣,狡黠地對官靜和細君擠了擠眼睛:“坦白說,兩位小哥的開價確實很公道,我也真的很想買你們的蜂蛹給平潮樓增加一道特別推薦的特色菜,可是我手下沒有一個廚師會做這道菜,這怎么辦?”
“不會做蜂蛹?無所謂,我可以教你的廚師怎么做。”官靜用嘲諷和輕蔑的口吻回應了張鳳翔的胡攪蠻纏:“如果平潮樓廚師的資質(zhì)還算湊合,我包教包會。”
老苗子圓睜了雙眼,臉上一陣微微變色。
好歹他也是廣陵最好的餐飲會所的掌門人,若是讓別人教自己的廚師做菜,傳出去豈不笑掉業(yè)界人士的大牙。剛剛他那么說,其實是逗這兩個年青人玩,他已經(jīng)準備買下這些蜂蛹,因為他很鐘意這兩個小桿子波瀾不驚的鎮(zhèn)定,很想把他們收為己用。
張鳳翔忽略了一件事,雖然官靜昨天剛被二十四橋明月餐飲會所辭退,但那和他的專業(yè)水平并沒有掛鉤,他是一個犧牲在高層商戰(zhàn)中的天才廚師。
“老爺子,你別怕,我們不會向您收學費的。”劉細君笑的前仰后合,這個老苗子油腔滑調(diào)的推辭早就讓他怒上心頭,不過比起拔刀泄憤,官靜的擠兌顯然更有意思。
“行啊,沒問題,我拭目以待你的廚藝和你的口舌一樣尖利。”張鳳翔的臉色很快就恢復如初,很紳士地對官靜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兩個伢崽都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年青豪杰,不過不要緊,老苗子相信自己的調(diào)教方式能讓他們明白什么叫混跡江湖。
“如果我教會你們的廚師怎么烹制蜂蛹,老爺子您可別耍賴不買我們的蜂蛹。”官靜彎腰拾起地上裝蜂蛹的蛇皮袋,眼神斜吊:“您別見氣,我是生意人,講究的是先小人后君子。”
“我保證在爐灶開火之前,會把十八萬購買蜂蛹的現(xiàn)款拿到你跟前。”張鳳翔扯著嘴角笑了,一只手拍住官靜的肩膀,一只手拉了拉耳朵上的金環(huán),湊到官靜耳邊悄悄說道:“你也別怪老漢我沒把丑話說在前頭,我們苗家漢子,很討厭,說大話,放空炮的渾球。”
這老頭顯然是真怒了。
廣陵的人都知道,一旦張鳳翔這個老苗子用手拽動耳朵上的金環(huán),就意味著他要發(fā)飆了,不見紅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