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這趟列車要到站了！”

這句話我一生聽到兩個人談及，一個是我最親的人——爺爺，另一個是現在的我。

1954年，9月13號，清楚的記得，那天是我爺爺生病的第二天，身體就已經失去往常的韌性。那時的我六歲，自我記事以來，就已經在爺爺奶奶的環繞下成長，奶奶是在我三歲時的冬至離開我們，也就是1951年的12月，奶奶離開的那天，爺爺在院子里靜靜地待了一整天，那天左鄰右舍的人都來我家，這一天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經歷離別！可我沒有像爺爺一樣坐在院子里一整天，而是和鄰里的一個小女孩跑來跑去的戲耍著，在忙碌的大人們之間竄來竄去；大人們會說：“小心點，別摔倒了，或者是別亂跑之類的話”，也有些大人會說：“去一邊玩去，這邊忙著呢，到時候別把你們撞倒了”，年小不知所以然！

后來才知道那是親人之間隆重的告別儀式，相當于兩個最親的人；一個去了那邊（有人說那邊是天堂，那里的人都是神仙，每個人都充滿善良，富有愛心），一個留在了這邊（有人說這邊是地獄，充滿欺詐與邪惡，各種妖魔鬼怪幻化成人的模樣在這里作惡，放縱自己的欲望），想要再見，除非在這里的人去到那邊。

現在看著爺爺躺在床榻上，面部瘦骨如柴，輪骨隱隱顯現（關于爺爺臉上的憔悴和額頭的紋路是時間在他的臉頰上雕刻的痕跡，病魔給添上了顏色）一到晚上就聽到他虛弱的身體發出呻吟聲，整日下來進不了食，我匍匐在床榻延邊，看著爺爺的那副面容，打心里說，處于那時我的年紀來看，內心是恐懼和害怕的，恐懼爺爺那緊繃沒有一點彈性的肌膚，一層薄薄的皮包裹著整個輪廓骨，就像傳說中的白骨老人，會吃掉不聽話的孩子，病魔把他變幻成一副嚇人地樣子的模樣。我害怕哪天爺爺不在陪我——陪我說話，雖然現在他也說不了幾句話，嘴角浮動，卻聽不清他的咬字，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花叢中的蜜蜂煽動翅膀的頻率。在沒有生這個怪病之前，他總和我有說不完的話題，總是說著他的往事，在這里我稱之為故事（因為一個人的往事就是由很多個故事組成）。

9月19的那天早上七點，我清晰的聽到他的聲音，因為我就睡在爺爺的旁邊，自從奶奶走了我都是和爺爺誰在一張床，聽著他喃喃低語著：“我的這趟列車該到站了，是時候下車了，可憐我的孩子啊，他該怎么辦”？那天我的腦海里的記憶很深刻，外面下著磅礴大雨，院子里的桃樹、葵樹、紫藤蘿花打得吱吱作響，雷電在天上憤怒的發泄著憤世嫉俗的情緒，聲音震耳欲聾，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著窗玻璃外的雨水，我的淚水渾濁雨聲，看不清是雨還是淚，爺爺側著頭，看看我又看看窗外，他欲伸手撫摸我的臉，手在被褥里挪動著，有心無力的窘態，迫使他很痛苦，想使力卻一點勁都用不上，我緩緩的拿著他的手，用我的臉貼著爺爺的手掌，一股想放聲大哭的情緒涌上心頭，又害怕哭得太放縱——會一發不可收拾，到時候爺爺是顧著自己地病痛的身體還是顧著我傷心的情緒呢！我強忍著想哭的欲望，卻還是散落幾滴眼淚掛在眼角，爺爺用他的手給我擦拭，眼睛里流逝出不舍與無耐的神情，嘴角微張；我知道爺爺有話要說給我聽，說話在這分鐘是艱難的，會消耗氣力，呼吸會變得急促，所以他把要說的話又放回心里，用眼睛告訴我他要表達的想法。

這天下午，家里來了很多人，有些我偶爾見過——那也是一年兩年見一次的那種，更多的是是生面孔，他們圍在爺爺的床邊，都在細細的說著話。過了兩天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爺爺，我心里知道，爺爺是離開我了，他去到奶奶之前去的地方，我的腦海里想著他去那邊后想對我說的話：“那里很美，我見到你奶奶，生活挺好的，你要好好長大成人，不要學會撒謊”，我想以前我讀課本上的知識給他聽的時候，亂讀的秘密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有戳穿我的陰謀，使我原形畢露顯得難堪。

后來我和一個讓我喊它大姑的女人去到一個嶄新的地方，在和大姑去這個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路途中，只記得一輛車里坐了很多人，搖搖晃晃的行駛著，我沒有問大姑這是要去哪里，因為去哪里已經不重要了，去哪里都不可能再見到爺爺奶奶。在途中我想起爺爺沒有生病時，總叫嚷著讓他給我講故事，他總是不厭其煩的......不厭其煩的說著...說著一些他年輕時的往事，想到這里我的內心有些哽咽！打濕了眼眶，很抱歉...那是我最親最親的人，是我一生想要報答卻無以為報的摯愛至親，關于煽情的話我還是不細述地好，避免讀者朋友說我富含矯情的一面，還是接著往下聊吧。

想想——別的孩子都是爸爸媽媽拿著一本故事書在他們入睡時給他們說著睡前書本上的故事，而我只要到晚上就會跑到爺爺身邊嚷著他給我講他的故事，我覺得他的往事比書上的故事更讓我深刻，更讓我記憶猶新，我常常在教室里說給同學們聽，我所說的故事是爺爺每晚給我講的關于他的故事，同學們聽著聽著就會問我，我的故事是在那本書里看到的？“我的故事是從一本老人書里看到的”我對他們的統一回答就是這么說的：

“老人書，為什么我們從來沒有讀過，那是大人才能讀的書嗎？”他們帶著疑惑而又好奇的神情問道：“也不對啊，你連字都看不懂，能看懂大人讀的書”？

“瞧不起誰呢”！我滿臉不屑，卻不敢大肆張揚的吐露心聲，只能在內心泛著嘀咕，同學們說得一點沒錯，我甚至連反駁都找不到理由，越這樣我越不告訴他們我的故事是從哪里聽來或是在哪里看到的，這樣我就能在他們心中留下一種神秘感。

我的爺爺從來不說書上的故事，因為他從來沒有讀過書，對于“文字”他的腦海里是空白的，沒有概念，在我五歲快到六歲階段上小學一年級上半年時，他經常在我放學的時候讓我讀在學校學到的字給他聽，可惜那時的我只顧著吃飯、睡覺、貪玩，除此以外我就是個無所事事的笨小孩，看著書本上的文字——念著詞不達意的另一個字，幸好爺爺當時一無所知，要不然他就不會輕撫我的頭對我說著：“好孩子，讀書就是比爺爺有出息，我不認識的字你能認識”。我不想失去他的愛撫和對我的夸贊，或許正因為如此我內心里產生出真的很想讀對一個字給他聽，于是后來在學校上課時我會很認真的聽一會，專注的聽老師說著一些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的文字。

后來我學會了很多字，可惜只是再也沒有機會讀給爺爺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