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王府。
盛紘佝僂著身子,碎步進入偏廳,無意瞥見地上的女尸,心里一緊,差點踉蹌摔倒,可看第二眼,驚覺不對。
這具女尸雖然穿著他女兒的衣服,但明顯不是他的女兒,耳朵不像、手指也不像、還有這頭發……
他搖了搖頭,向廳堂里的各位貴人見禮,“見過邕王殿下,見過兗王殿下,見過兩位小王爺,見過李大人……”
兗王打斷了盛紘的絮叨。
“行了,不必多禮,盛大人,解釋清楚吧,你家大姑娘是怎么回來的?又或者說,是不是她從未被人擄走過?”
盛紘又糾結了一會兒,為了救回嫡子,他也只能收起本就不多的良心了。
“回兗王殿下,下官的大女兒確實被人擄走了,不過擄走她的并非賊人,而是……忠勤伯爵府!”
袁文純以為盛華蘭真的回了盛家,內心忐忑不安,多次望向趙宗實求助,心虛極了,此時聽到盛紘將罪名甩到了忠勤伯爵府的頭上,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面色逐漸紅潤。
他差點噴出一口老血,“盛紘!你在胡說些什么?我們袁家怎么可能擄走自家兒媳?簡直滑稽可笑!就算忠勤伯爵府要對付你的女兒,還需要派人當街擄走她?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后宅處理?”
盛紘想起大女兒這些年受的委屈,也是怒火中燒,“因為你們想要她徹底消失,借此侵吞她的嫁妝!還有我們盛家的贖金!這是華兒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
盛家大房在老家宥陽是有名的富商,他們與走上仕途的二房一脈同氣連枝、互相扶持,盛紘為大房的商路提供官場上的人脈,大房也會每年送金銀進京,讓盛紘打點關系。
所以,盛家非常有錢,這也是當初盛華蘭能高嫁忠勤伯爵府的最主要原因。
而且盛華蘭的女兒還在忠勤伯爵府,就算盛華蘭死了,她的嫁妝也要留給女兒,留在忠勤伯爵府。
袁文純跳了起來,大聲罵道:“盛華蘭在哪兒?我要見她!這個賤婦,膽敢詆毀夫家,簡直不知廉恥!”
“妄想!我告訴你袁文純,你們忠勤伯爵府做出這等丑事,還想見我的女兒?你可知她逃回來的時候,體無完膚,渾身布滿淤青和傷痕,都是被你派的那幾個嬤嬤給打的!”
盛紘也指著袁文純,吼了回去。
袁文純呆若木雞,急忙向在場的眾人解釋:“什么嬤嬤?我們忠勤伯爵府根本沒有派什么嬤嬤!”
邕王看不下去了,出聲問道:“盛大人,你家大女兒何在啊?”
盛紘恭敬行禮,“回邕王殿下,小女受了很大的驚嚇,臉上又有淤青浮腫,這幾天不便露面,等她休息三日,下官再帶她去忠勤伯爵府商議和離之事。”
兗王見時機成熟,笑道:“兄長,盛大人親自上門解釋,已經很有誠意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他也不在意盛紘說的是真是假,反正盛家的證詞幫他洗脫了罪名,接下來就該邕王頭疼了,今晚之事若是這般收場,官家少不了又是一通責罰。
不等邕王繼續發問,兗王直接送客,“盛大人,帶著你家兒郎回去吧,其中的誤會有本王幫你們向官家說情,盛家定會無事的。”
“多謝兗王殿下。”
盛紘面色如常地拜下,到底是老江湖了,足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實則內心即慶幸又高興。
他快步來到盛長柏的面前,“走吧,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袁文純不禁暗罵邕王真是個廢物,難怪一直在爭儲的博弈里處于下風,現在為了自保,他甚至產生了出賣邕王的念頭。
“你們不能走!兗王殿下,他在胡說,我們忠勤伯爵府沒有派人擄走盛華蘭!”
兗王讓身邊的護衛去送盛家父子出府,自己冷冷看著袁文純,仿佛在看一個死人,“笑話,如果不是你們忠勤伯爵府賊喊捉賊,難道真是我兗王府殺了盛家女不成?”
袁文純駭然失色,“殿下,我沒有此意啊!”
兗王喝道:“本王看你就是這個意思!你不是懷疑本王綁走了盛家女嗎?還去官家面前告狀?原來是你們自己所為,這可是欺君!你好大的膽子!來人!將此獠壓下去,交給皇城司!”
就連皇城司的李思平都感到一絲意外,兗王居然發善心了?沒有攀扯邕王?
袁文純被王府護衛拖了下來,消失前仍在自辯清白:“我沒有!我沒有欺君,盛華蘭真的被人擄走了!殿下如果不信,和我同去盛家查看,盛華蘭一定不在那兒!”
兗王漠視不語。
邕王也選擇了棄刀,他自以為“目的”已經達到了,正準備帶著梅兒進宮翻案。
至于什么盛家、袁家,以及被兗王抓到的這些邕王府護衛都可以舍棄,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
兗王也以為梅兒在邕王的手里,“兄長,借一步說話?”
“哼,本王倒要看看你還想要如何。”
邕王趾高氣揚,與兗王一道進了偏廳的耳房。
趙宗實也有跟進去的想法,現在只有他知道失手了,梅兒并不在他們手里,他此時只想盡快告知父王,以免父王接下來做出錯誤的決定。
可惜,趙宗楚搶先一步攔住了他,兩個兒子就這么互不相讓,一起守在了門口,親自為自己的父親站崗。
耳房里。
邕王好似勝券在握,漫不經心的問道:“你想說什么?”
兗王同樣以為邕王抓住了籌碼,所以剛剛才做出退讓,將欺君之罪只掛在了袁文純的頭上,沒有牽連邕王。
“鬧到現在這種地步,已是無法收場,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邕王挑眉,“怎么退?”
兗王雙手攏袖,低聲說道:“我知道那個盛家的丫鬟在你的手里,把她還給我……”
“不可能。”
邕王果斷拒絕。
兗王也是先漫天要價,然后再討價還價,他知道邕王從他這兒搶走了翻案的關鍵人物,不可能交還給自己。
“好,我可以不要那個丫鬟,但你得幫我殺一個人,只要這個人死了,我便不再追究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邕王來了興趣,你老小子殺了這么多宗親,還有誰不敢殺?
“誰?”
兗王笑笑,語氣平淡的說道:“瑯琊世子。”
邕王瞪圓了兩只小眼睛,“你難道不知道,他剛才救了本王一命?”
兗王直接笑出聲,調侃道:“兄長,你我這樣的人,還能被區區恩情裹挾?”
邕王稍稍思索,就知曉了兗王的用意,你個王八蛋不老實啊,想給本王挖坑?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要本王的把柄!他是皇室宗親,如果本王真的殺了她,豈不是直接坐實了之前的那個案子?”
兗王慢悠悠的說道:“兄長,你的手上不也捏著我的把柄嗎?那個盛家的丫鬟……”
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又道:“你我交換把柄,大家各退一步,豈不是皆大歡喜?正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其他的宗室最近也不老實啊,潞王獻了祥瑞,康王賑災有功,攜萬民傘回京,兄長真要在這種時候與本王拼個你死我活?”
邕王嗤之以鼻,擺手正要拒絕。
卻聽門外的趙宗實說道:“父王,兒子也覺得兗王殿下說得對,此時不宜兩敗俱傷,還是各退一步吧。”
邕王心里不禁納悶,怎么回事?難道又有什么變故?
兗王點頭笑道:“賢侄說的極是。”
……
盛宅。
父子二人回來的時候,天空已經逐漸泛白。
趙宗熠與顧廷燁在盛宅門口徘徊了好久,終于看到了盛家的馬車回來了,立刻走了過去。
盛紘和盛長柏下來了,兩個人的臉色都很不好,甚是憔悴。
顧廷燁向盛紘見禮,隨后抓住盛長柏的胳膊,關切的問道:“則誠,沒事吧?”
盛長柏六神無主地搖搖頭,“沒事。”
趙宗熠拱手拜下,“長柏兄,怪我,你沒事就好。”
盛長柏不過一介貢士,還擔不起皇室宗親的一拜,伸手扶起趙宗熠,神情復雜的說道:“世子爺無需介懷,是我自己的錯,聽信了邕王的訛言謊語。”
“我兒啊!”
王若弗在后院聽到了信,小跑來到宅邸正門,站在那兒抹著淚。
盛長柏走過去拜下,“兒子不孝,讓父親和母親擔心了。”
王若弗看到自己的兒子安然無恙,心里寬慰了不少。
趙宗熠有些尷尬,因為他的錯誤判斷,導致盛長柏被邕王利用,差點給盛家召來滅頂之禍。
這一點,倒是可以通過補救之法加以彌補。
可問題是,盛華蘭的失蹤也與他有關,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盛紘的心中亦有怨氣,“世子爺,小女的事情……”
趙宗熠抱拳,“盛大人放心,三日之內,如果不能將大姑娘安然送回,在下提頭來見!”
盛紘不免動容,“世子爺不必如此,下官的女兒能回來就好。”
王若弗卻不買賬,相當耿直地送客了,“世子爺,小侯爺,我們小門小戶只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不想牽扯進大人物的爭斗里,盛家最近多逢劫難,實在不堪重負,就不久留你們了。”
趙宗熠與顧廷燁相視苦笑,拱手準備告辭。
臨走前,趙宗熠低聲提醒盛紘。
“盛大人,梅兒姑娘已經被我們帶走了,但她涉及到一宗皇室重案,所以你要約束那些見過她的下人,切莫要將她來過宅邸的消息泄露出去。”
盛紘先前已經聽趙宗熠說過了,梅兒是邕王案的重要人證,昨晚還被兗王劫走了,關在水牢里折磨。
也正是因為這個梅兒是盛華蘭的貼身丫鬟,才讓趙宗熠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以為是兗王派人擄走了他家華蘭。
平心而論,如果他是趙宗熠,估計也會率先懷疑兗王。
“多謝世子爺的提醒。”
“盛大人客氣了,告辭。”
趙宗熠與顧廷燁目送盛家人進了宅邸,然后轉身來到了馬車旁。
車內的梅兒經過兩個多時辰的調理,又有喝藥暖了身,精神好了許多,此時她正裹著棉被昏睡。
石頭牽著馬車,也是一夜未眠,“少爺,我們是要回去了嗎?”
顧廷燁詢問身邊的趙宗熠,“要不,先將梅兒姑娘安置在我的那處小院?”
趙宗熠還是不同意,“讓石頭送梅兒姑娘出城,去我的田莊。”
“也好。”
顧廷燁吩咐石頭送人,然后又問趙宗熠,“世子爺一夜沒睡,難道不回去休息幾個時辰?”
趙宗熠皺眉嘆氣,“時間不等人,正事要緊,顧兄,你知道汴京城最有名氣的說書先生是誰嗎?”
顧廷燁作為老頑主,他雖不認識什么說書先生,但他知道最大的說書茶樓在哪兒。
“不知道。但我知道哪兒的聽書人最多。”
趙宗熠問道:“什么地方?”
顧廷燁脫口而出,“瓦子啊,其中當屬桑家瓦子最是熱鬧。”
瓦子,又名瓦舍,便是勾欄瓦舍的由來,這地方就是玩樂中心,全天十二個時辰開放,里面聚集了形形色色的娛樂產業,除了說書,還有戲曲、雜劇、斗雞馴獸、相撲雜耍等等。
趙宗熠連忙上馬,“走!”
半小時后。
潘樓街南,桑家瓦子,廣開茶樓。
顧廷燁很久沒有逛過瓦子了,但還是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廣開茶樓的掌柜,在這兒尋了五個說書先生。
趙宗熠將五名說書先生聚在一間書房里,然后口述《蓮花樓》前半段劇情,讓他們加以潤色,謄抄下來。
說得口干舌燥,總算是講完了一部分劇情。
就在說書先生們意猶未盡之時,趙宗熠忽然停了下來。
“行了,故事就說到這里,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明天之前必須將這個故事散步出去,要鬧到京城之內人盡皆知的程度。”
他將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拍在桌案上,“誰能做到此事,賞銀一百兩。”
說書先生都是些未能考取功名的老儒生,多少有點眼界,他們看得出趙宗熠與顧廷燁非富即貴,一時間不敢冒然應下這件差事。
“這位公子出手闊綽,老朽自然愿意聽從差遣,可是短短一天,我們五人怕是有心無力啊。”
趙宗熠想了想,又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發動你們的人脈,我要在這里看到全京城的所有說書先生。你們每喊過來一人,我便給你們一兩銀子。”
五個老頭瞬間有了干勁,“公子稍等片刻,我們這就去其它茶樓尋人。”
“對對對,很快的,絕對不會耽誤公子的大事。”
他們一改之前的溫吞模樣,手腳飛快,三步并作兩步,迅速離開了書房,五個說書先生互為競爭對手,生怕被別人搶了先,有人甚至出門就雇了一名年輕力壯的腳夫,讓腳夫背著自己奔向其它茶樓。
如此有趣的一幕,很快成為瓦子里的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