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
趙宗熠換了一身白衣,騎著自己的照夜白,跟在送殯隊伍的旁邊,一起出了縣城。
盛家祖墳距離宥陽縣城有七里地,倒是不遠,但要經過一處寥無人煙的荒山,那兒的地貌不適合耕種,所以很少有人來此定居,就連來往宥陽的商隊也會刻意避開。
不過,經過江寧府的反賊這么一鬧,附近的那些流寇早就跑光了,后來反賊又因為趙宗熠的緣故,暫時遠離了宥陽,所以他們這一路走來并沒有遇到什么人。
下葬了大房老太太,女眷們重新坐進馬車,隊伍啟程返回宥陽縣城。
再次經過荒山,趙宗熠騎馬來到盛維的馬車旁,“戰馬的情況如何?聽說有很多戰馬都生病了?”
盛維掀開車窗帷幕,“不是什么大問題,城外已經圈定好了跑馬場,再過幾天就能將戰馬轉移過去,跑一跑就好了。”
他有些苦惱道:“現在的問題是,招募不到會騎馬的青壯,揚州府不是開封府,沒有那么多將門子弟,會騎馬的人都是富家子弟,他們看不上這點月錢,也根本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投軍。”
趙宗熠已經將主意打在了楊懷玉和種笙的身上,說道:“不會騎馬沒關系,我已經找好了騎兵教頭,你只需派人照顧好那些戰馬。騎兵的事情,我另有安排。”
盛維保證道:“國公爺放心,盛家的商隊也有幾百匹的馱馬需要照顧,有專門的馬夫和獸醫,那些戰馬不會有失。”
趙宗熠轉而說起另一件事,“朝廷的五萬大軍即將抵達揚州府,等他們解了揚州城之圍,估計要到年后,那時我也該回京了。”
“五萬大軍?反賊可是號稱十萬,朝廷只派五萬禁軍平叛,打得過嗎?”
盛維的大兒子在揚州府衙任書吏,他自從揚州城被圍,幾乎每天都會派人去揚州城附近打探消息,生怕聽到揚州城破,大兒子慘死的壞消息。
幸好揚州通判不傻,從未派兵突圍,一直固守城池,沒有給反賊任何可趁之機。
趙宗熠看了看車廂里面的盛維,說道:“我查過了,江寧府總共是有三十多萬人,此次死傷不小,又被王修強行招募了八萬,你覺得這八萬人還能都是青壯?”
“王修麾下真正有戰斗力的軍隊,大概就是圍住揚州城的兩萬人和留守江寧城的一萬人,三萬對五萬,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朝廷這次可以平定此亂。”
盛維稍稍安定,然后又問趙宗熠回京的打算,“國公爺回京后,有何謀劃?草民覺得,單憑國公爺目前的數千兵力,恐難成事啊。”
趙宗熠卻是信心滿滿,等他回到京城,已經是明年春天,那個時候的邕王獲封太子,兗王也要動手了,他正好坐收漁利。
“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待我回京之時,乾坤已定。”
盛維耗盡半數家財,為趙宗熠忙前忙后,自是不想缺席關鍵時刻,試探道:“到時候,還請國公爺準許草民同行回京……”
趙宗熠忽然皺眉,遙遙看向兩側的山腰之上,似乎發現了什么。
“嗯?小心!山上有埋伏!”
下一刻,兩側山腰上的樹叢里冒出數百名弓箭手,對著車隊灑下箭雨。
“咻咻咻!”
趙宗熠飛身來到馬車的車頂,對著那陣箭雨,迅速空擊十幾掌,傾瀉而出的內力形成大手印,將飛來的箭矢盡數拍落。
“殺!”
另有幾百名刀手從山上沖了下來,包圍了車隊,小廝與丫鬟們受到了驚嚇,大部分開始四處逃竄,只有少數幾個忠仆還守在馬車旁。
車隊里面一共四輛馬車,盛維一輛、盛長梧一輛、盛老太太和大房夫人一輛,最后那輛載著盛家三位姑娘。
趙宗熠冷笑,“找死。”
他擲出腰間的少師劍,利刃飛旋出去,繞著車隊轉了一圈,斬殺十幾人,然后回到了他的手里。
這時,逃竄出去的幾十個丫鬟和小廝與那些刀手穿插在了一起,趙宗熠不便施展殺傷范圍大的劍招。
他縱身進入人群,使出最是考驗身法的游龍踏雪,繞行一周,為了追求極速,他不再顧及形象,任由鮮血飛濺到自己的身上,少師劍被一層內力包裹,滔滔劍意可以輕易震碎甲片,切開刀手身上的鐵甲。
順便還將那些到處亂跑的小廝和丫鬟,都用點穴的方式給定在了原地。
不多時,數百名刀手就死傷一百多人,山腰上的同伙射出響箭,他們也隨之撤退。
山上的弓箭手為了掩護同伴撤退,再次灑下一輪箭雨,趙宗熠右手負劍,左手拍出一掌,形成一道透明的內力屏障。
所謂的“內力屏障”也不是什么復雜的招數,就是單純的內力外放,李相夷拿它來擋雨,趙宗熠拿它來擋箭,有異曲同工之妙。
也只有像他們這種內力極其深厚之人,才能使用這么浪費內力的招數。
“砰!”
山腰上,突然有人拿出一支火銃,對準下面的趙宗熠開槍射擊。
趙宗熠目光微凝,是燧發槍?不,是他先前交給禁軍的那批火繩槍!
他用內力保護手掌,硬接飛來的鉛彈,將其抓在了手里,探頭看去,開槍之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但是槍聲在空曠的山谷不斷回響,除了趙宗熠的照夜白習慣了槍聲,淡定的打了個響鼻,其余的馬匹都受驚了,車隊頓時亂成一片。
盛家姐妹的那輛馬車突生變故,馱馬嘶嘯著往前沖,不僅撞翻了盛長梧的馬車,還在車夫拽動韁繩的牽引下,調轉方向,拉著馬車跑回了祖墳那邊。
“明兒!國公爺,快救明兒!”
盛老太太看到載著盛家姐妹的馬車朝著反方向跑了,急忙喚道。
趙宗熠跺腳,用內力沖開了那些丫鬟和小廝的點穴,然后翻身上馬,“大伯父,你帶著女眷和下人們離開山谷,我去追回三位妹妹的馬車。”
“好!國公爺萬事小心。”
盛維等長梧進了自己的馬車,點頭應下,他們只要離開山谷,就能轉進官道,那兒有顧廷燁麾下的鄉勇巡邏,幾百個賊人如何敢放肆?
趙宗熠目送車隊走了一段距離,確定山上的賊人沒有異動,策馬奔向盛家祖墳的位置。
即便是落后了幾分鐘出發,但照夜白這等良駒的速度比普通馱馬快多了,順著車轍印,他很快就追上了失控的馬車。
車夫見到趙宗熠,非但沒有半分驚喜,還面露驚慌,似乎沒有想到對方會這么快就追了上來,扯動韁繩,讓馬車拉開了與照夜白之間的距離。
趙宗熠眸色微沉,這個車夫有問題。
他飛身而起,輕點馬背,來到馬車頂,定睛一看,果然在馱馬的臀部發現一道血肉外翻的傷口,這才是馱馬發狂的真正原因。
隨后,趙宗熠落到車轅處,奪過韁繩,一腳將車夫踹了下去。
這種情況,韁繩已經控制不了馱馬,想要停下馬車,必須斬斷靷繩,分開馱馬和車廂。
趙宗熠轉身打開車廂門,“三位抓穩了,我要……嗯?怎么只有你們兩個人?大姑娘呢?”
既然只有兩個人,就用不著這么麻煩了。
他抬手拍飛馬車的車頂,隨后扛起盛明蘭和盛品蘭,躍出車廂,用滯空抵消了慣性,平穩落地。
放下二女,拱手道:“失禮了。”
盛品蘭不在乎這些小節,著急忙慌的問道:“國公爺一路跟來,有見到綁走我姐姐的賊人嗎?”
趙宗熠摸了摸走過來求貼貼的照夜白,皺眉道:“大姑娘被綁走了?”
他看向正在逃跑的車夫,幸好剛才沒有了結此人的性命,“我去問問那個車夫,看他是否賊人的身份。”
盛明蘭攔住趙宗熠,拿出一封信,“國公爺,賊人綁走淑蘭姐姐的時候,給你留下了信。”
“給我留信?”
趙宗熠拆開信件,上面寫道:“靜待景國公在揚州城外一敘,王修。”
他摸不著頭腦,王修想與自己見面,為何要綁走盛淑蘭?盛明蘭不是與他的關系更近些嗎?
從華蘭這兒來算,明蘭是他的小姨子,淑蘭只是堂姑姐,親疏還是有別的。
“大姑娘應該在揚州城外的叛軍軍營,我先送你們回宥陽,再去揚州城救她。”
盛明蘭的腰后藏著一個布囊,她從里面拿出燧發手銃,“此地距離宥陽縣城不遠,國公爺去救淑蘭姐姐,我有此物護身,可以與品蘭姐姐一起走過去。”
趙宗熠不以為然,如果真的在荒野遇到叛軍或流寇,一把燧發手銃有何用?
但明蘭和品蘭憂心淑蘭的安危,恐怕不會同意趙宗熠隨行護送,與其在這里糾結,不如先哄她們回去。
“好,我將照夜白留給你們,就此別過。”
他虛抬右手,用內力將二女送到了馬背上,隨后把韁繩遞到明蘭的手里,這小丫頭的騎術比他還要精湛,又跟著余嫣然與照夜白在船上相處過半個月,所以照夜白也不會排斥她。
盛明蘭握住韁繩,趙宗熠轉身飛上樹梢,瞬息遠去。
二女也不敢在這里久留,“駕!”
看到景國公已經出發去救盛淑蘭,她們立即驅馬趕回宥陽縣城,絲毫沒有發現趙宗熠就立在不遠處的樹巔,護送著她們回去。
一炷香過后。
趙宗熠看著二女騎馬進了縣城,才轉身去往揚州城的方向。
盛家祖宅,前廳。
“明兒!”
盛老太太抓著盛明蘭的胳膊,不由得喜極而泣。
大房夫人也攬著自己的小女兒,破涕為笑的說道:“品兒,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盛維卻皺緊眉頭,問道:“品丫頭,景國公呢?”
大房夫人這時才發現自己還有一個女兒沒回來,“對啊,景國公和你姐姐呢?怎么沒有一起回來?”
品蘭哭道:“姐姐被賊人劫走了,景國公去了揚州城救人。”
“什么?!”
大房夫人暈倒過去,前廳又亂了起來。
趙徽柔無心摻和這場鬧劇,只身離開了亂糟糟的前廳,來到趙宗熠的小院。
夜晚昏暗,守在院門的兩名士兵沒能看清來人,手里的雁翎刀立即出鞘,“什么人?此為國公爺居所,速速離去!”
趙徽柔拿出家主令,“憑這個,我能進去了吧?”
兩名士兵連忙收起雁翎刀,抱拳行禮,“公主殿下。”
趙徽柔點點頭,推開院門走進去,又看到院子里還有四名值守的士兵,嘟喃道:“守得還挺嚴密。”
四名士兵早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特意點燃了石燈,然后行禮道:“公主殿下。”
她點頭示意,然后進入趙宗熠的房間,關門之后,點燃蠟燭,獨自在里面待了兩三個時辰,直至后半夜才離去。
趙徽柔的小院兒。
香櫞子打著哈欠,替她點燃了蠟燭,“殿下,你去了這么久,找到想要的東西了嗎?”
趙徽柔坐在蠟燭旁邊,借著火光,出神地望著手里的金屬小物件。
“找到了。”
香櫞子也好奇地看過來,“這是什么呀?”
趙徽柔的眼眸之中浮現一抹瘋狂,與她乖巧的容貌形成強烈的反差,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這是報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