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升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一輛顛簸的馬車車廂中，身上還蓋著綢緞被子。

城中響了一夜的喊殺聲，也聽不見了。

陳升掀開被子，想要起身，手背卻忽然碰到一片柔軟溫?zé)幔闹幸惑@，忙低頭去看。

只見一位烏發(fā)如瀑的白皙少女，正睡在自己身側(cè)。

似乎被陳升驚醒，那少女也睜開秋水般的雙眼，櫻桃般紅潤的小嘴半張：“少爺，你醒了？”

恍惚中，陳升甚至以為自己又一次穿越了，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回過頭，才看見另一個少女正挽起頭發(fā)：“我們兩個是少爺?shù)馁N身丫鬟，我叫如月，她叫憐星。”

相比憐星，如月看起來成熟一些，長發(fā)挽起時，露出纖細(xì)如玉的脖頸，陳升甚至能夠看到她脖子上的絨毛。

“貼身丫鬟？”

陳升想起自己昏迷之前，聽到陳照天嘟囔的那兩句話：“是太上長老安排的？”

如月點頭，臉上莫名掛起一抹緋紅，聲如蚊蠅道：“太上長老說，少爺你現(xiàn)在正是血?dú)夥絼偟臅r候，有什么需要，我們姐妹二人要盡力滿足。”

這個老不修。

陳升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還在，才把心放下，氣血武道要節(jié)欲到氣血如牛，這一點他已經(jīng)過了那個階段。

可仙道同樣有節(jié)欲的要求，突破至筑基之前，最好不要泄了元陽。

當(dāng)然，這并不是絕對的要求，陳升曾經(jīng)修煉時也沒有遵守，但那是因為前世他的仙道資質(zhì)實在逆天，當(dāng)然不用在意這些。

而今這具身體連靈根都沒有，全靠尸丹補(bǔ)給靈氣。

此消彼長之下，任何妨礙修行的事情，陳升都不想去招惹。

他應(yīng)付如月和憐星兩句，掀開被子，起身去拉車廂窗格上的簾子，抬眼就看見一對橙黃色的豎眼。

妖！

陳升心中一驚，那對豎眼往遠(yuǎn)處拉了拉，露出一頭濃密金黃的獅鬃，一個身材矮胖的武夫，跨坐在獅背上，將頭別了過去，干咳兩聲：“你醒了？可以再睡一會兒，妖災(zāi)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陳升看著對方的模樣，想起陳理曾對自己提起過的，族內(nèi)唯一一位外姓供奉長老，孫由己。

這位外姓長老的神威正是善調(diào)獅，善伏虎，善降龍。

再看對方胯下那頭身形壯碩的雄獅，便不難理解這位孫長老的神威用處了。

只是剛剛這位供奉長老，是在偷聽……

剛剛孫由己說，妖災(zāi)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自己卻在馬車上，這代表著人族失敗了，家族奔逃？

想到此處，陳升開啟無限視野，只見武威縣城中，四路人馬，裝著行李貨品，排著隊往城東南角的甬道處走。

武威縣乃是大漢邊境縣城，四面被長城環(huán)繞，唯獨(dú)東南角，留下一條窄口，通往大漢其他城池。

妖災(zāi)鬧起來的時候，單是這條窄口，便有四位妖族尊者看守，如今卻全都散了去，像是特意為人族讓開一條活路。

孫由己看出陳升臉上的疑惑：“是交易，四大家族可以從容離開武威縣，但城中百姓要留下，給妖族作為吃食。”

陳升皺眉，用無限視野向更遠(yuǎn)處看。

早些時候被妖族圍獵的百姓們，被聚攏在一處，足有幾萬人，黑壓壓一片，如同待宰的羔羊！

陳升的視野中聽不見聲音，但見著這種景象，便好像耳邊響起無數(shù)哭喊聲。

一股屈辱和憤恨，自陳升胸中升騰，他忍不住質(zhì)問：“為什么？大漢的其他強(qiáng)者呢？縣令呢？”

孫由己忽然嘆了一口氣：“妖災(zāi)一發(fā)生，縣令就以文道手段向神都求援，大家都以為只要等來援助，武威縣城之危自解。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個噩耗，文圣人病入膏肓，長城出了問題，各邊境都有妖族入侵，脫胎境以上的武者騰不出手，武威縣等不來救援。”

“就連咫尺天涯的武圣人，這一夜也疲于奔命，顧不上這里。”

“至于縣令大人，因為文道的特殊，他只要不出手，妖族找不到他。但他為了保全四大家族更多的武者，還是出了手。妖族早就有高手埋伏在城中，還不止一兩個。”

陳升眼中顯露出茫然：“所以，縣令以城中百姓為籌碼，讓妖族答應(yīng)四大家族的人可以離開……”

孫由己點點頭：“對妖族來說，疆土地盤沒有意義，他們要的是血食，只要有了足夠的人，就可以圈養(yǎng)起來。縣令以魚死網(wǎng)破為要挾，逼迫妖族答應(yīng)此交易，是我們四大家族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陳升嘴角牽動，似笑非笑：“這交易，縣令答應(yīng)了，妖族答應(yīng)了，四大家族也答應(yīng)了，唯獨(dú)沒有答應(yīng)的，就是那些被當(dāng)做血食的百姓吧。”

孫由己聽了陳升這話，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這是取舍，迫不得已的取舍，唯有保全更多的武者，日后才能有翻盤的希望。”

陳升看著孫由己，莫名想起在陳釗小院中，總教頭說的那番話，自己當(dāng)時只覺得氣憤，憑什么你們一句取舍，就能舍去旁支的子弟，留住主脈家的少爺。

現(xiàn)在看來，自己不知不覺中也成了取舍中的一員，只是這一次，他是被取的一方。而被舍棄的，是武威縣城數(shù)萬黎民百姓。

陳升畢竟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上千年的歲月中，也見過不少慘絕人寰的事情。

可這一次，他只覺得諷刺，前一刻自己還站在道德高點，下一刻自己成了骯臟交易的受益人。

更可笑的是，他和那些百姓一樣，連對整場交易說不的資格都沒有。

孫由己見著陳升呼吸急促，眼睛發(fā)紅，無奈地嘆了口氣。

陳升抬頭：“長老，族中還有一人，藏在大青山上的熊洞中，他叫陳理……“

孫由己點點頭：“只要是四大家族的人，就會安然無恙，我這就叫人去接他。”

陳升放下窗簾，靠坐在車廂邊上，無限視野中，四大家族的人臉上神情各異，有的屈辱，有的慶幸，有的麻木地發(fā)呆，有的則忍不住喝酒慶祝。

他看見數(shù)萬被聚攏在一處的百姓正中，一個身穿素色長袍，頭戴官帽的中年文士，雙眼緊閉，盤坐在人群之中。

周圍的百姓對他下跪求救，可能他們不知道，正是這個人決定了他們的生死。

不過，哪怕沒有這場交易，這些百姓又有幾人能活著逃離？

從來沒有一刻，陳升如此渴望力量。

……

察覺到四大家族的人盡數(shù)離開，縣令李斯終于睜開雙眼，目光掃過驚恐失措的百姓，他將頭上的官帽卸下，眼中一行清淚流下，看向遠(yuǎn)處的妖族尊者。

“若以我之百姓為血食，請先從我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