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向著張道成再次行禮，接著問道：

“張世叔，您可知道如今朝中，支持曹皇后的大臣是誰？”

張道成說道：

“朝中如果說最支持曹皇后的，那自然是范經略了。”

范經略，就是范仲淹了。

蘇澤想了想，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當年范仲淹就曾經反對仁宗廢郭后，范仲淹代表的革新派，勸說皇帝早立儲君，早定國本，出發點自然不是私心，而是為了朝堂安穩考慮。

說白了，范仲淹等革新派，需要的是一個穩定的朝堂，而皇后本身就皇權的一部分，早點立下太子，這對于國家穩定是有好處的。

這就和萬歷一朝，大臣們請求萬歷皇帝早日立太子一樣，是為了國家穩定的公心。

蘇澤也相信，范仲淹代表的革新派，也不會對自己下這樣的黑手。

張道成繼續說道：

“除此之外，就是呂相公了。”

蘇澤一凜，呂相公，就是如今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當朝宰相呂夷簡了。

提起了呂夷簡，張道成也焦慮起來，他站起來踱步道：

“希望不是呂相公，若是真的由呂相公出手，蘇郎，你可就麻煩了。”

蘇澤也點點頭，呂夷簡，這位北宋宰相在歷史上的名聲不算響，不如之前的寇準，也不如往后的王安石，但是這位呂相公，卻是仁宗一朝久經政壇的不倒翁，是真正的狠角色。

呂夷簡這位保守派的頭領，在朝堂中根基深厚，而且他本人也極其擅長政治斗爭，手腕十分的狠辣。

如果真的是呂夷簡出手，張道成也開始擔憂蘇澤的安危了。

張道成說道：

“去歲，天圣四友全部被驅逐出朝堂，據說就是這位呂相公的手筆，蘇郎，你可要小心了。”

蘇澤點點頭，天圣四友，是以鄭戩、葉清臣、宋庠、宋祁四人，等天圣年中進士的一批大臣為骨干，形成的一股政治力量。

這股力量獨立于范仲淹領導的革新派，也不隸屬于呂夷簡為首的保守派，是一派主張務實的技術官僚。

在康定年間，也就是前年的時候，天圣四友中，宋庠為參知政事，鄭戩為樞密副使，葉清臣任三司使，宋祁為天章閣待制，一時之間可以說是風頭無二，幾乎威脅到了保守派的勢力。

這其中，又以鄭戩為首，對保守派的威脅最大。

鄭戩，是范仲淹的連襟，但是他比范仲淹晚很多年才中進士。

在升任樞密副使之前，鄭戩曾經任權知開封府事，這個天底下最難干的差事，也被他干的有聲有色，被汴京百姓所稱道。

鄭戩在開封府任上最大的政績，就是處置了開封府小吏馮士元。

馮士元，雖然只是開封府小吏，但是勾結上了當朝宰相呂夷簡，利用自己在開封府的關系，在汴京城內哄抬房價，幫助很多權貴子弟在汴京城內炒房牟利，甚至酒后自稱馮半城，號稱自己能夠買下半個汴京城。

他還聚集不良人，甚至勾結禁軍中的敗類，強行購買百姓的房產，好幾任權知開封府事都拿他沒辦法。

但是鄭戩精明能干善于決斷，喜歡出其不意，他以私藏禁書的罪名逮捕了馮士元，又以馮士元為突破口，將一眾朝堂權貴子弟給網羅了進來。

鄭戩以馮士元為突破口，逮捕了呂夷簡之子呂公綽、呂公弼，彈劾呂夷簡，又牽連了保守派一眾官員，包括時任御史中丞孔道輔、天章閣待制龐籍等十多人。

只是當時朝堂之中，范仲淹為首的革新派剛剛被仁宗打壓，如果再罷免呂夷簡，那就是鄭戩一派獨大了。

深諳制衡之術的仁宗，沒有處置呂夷簡，甚至還寬慰了呂夷簡，連他兩個犯事的兒子呂公綽和呂公弼也被赦免，這樁案子最終以馮士元流放海南結案。

靠著在權知開封府任上的功勞，鄭戩升任參知政事，天圣四友甚至一度壓制了保守派。

只可惜，姜還是老的辣。

天圣四友驟貴，四人也都是文才出眾的人，所以經常聚集在一起飲酒作詩。

等到鄭戩升任樞密副使，宋庠為參知政事，葉清臣任三司使，宋祁為天章閣待制后，四人依然經常聚會，引起了仁宗的忌憚。

按理來說，負責軍事的樞密使，和負責政務的參知政事，為了避嫌，私下中是不應該交往的。

更不要說三司使是計相，掌管國家的財政。

宋祁這個天章閣待制是皇帝身邊的近臣，負責起草詔令。

這四人經常聚集在一起，又以天圣四友自居，觸犯了仁宗的逆鱗。

蘇澤知道，這也是趙宋皇帝的祖傳毛病了，那就是害怕大臣結黨。

呂夷簡這條老毒蛇，又挑撥了鄭戩和范仲淹為首的革新派之間的矛盾，引發了他們和革新派的對立。

最后呂夷簡一封上書，指責四人為朋黨，宋仁宗將四人全部驅逐出了朝堂，外任州郡為官，甚至還在圣旨中告誡群臣不要結黨，引以為戒。

至此，呂夷簡通過自己對皇帝圣意的了解，徹底摧毀了天圣四友這個團體，掌握了朝堂的主導權。

蘇澤思考了一下，更是覺得這次攻擊自己的幕后黑手，可能就是呂夷簡。

他想起王安石曾經說過，言官要彈劾時任判國子監的天章閣待制宋祁，宋祁就是天章四友之一。

這就是要對天圣四友趕盡殺絕，這場國子監弊案也許并不是完全沖著蘇澤來的，呂夷簡只是在打壓政敵的同時，順手壓制了一下自己。

這位呂相公，當真是好手段啊！

雖然大部分都只是猜想，但是這么一條脈絡已經理清楚了，蘇澤已經有五成把握認為，這一次要在幕后對付自己的，就是這位呂相公。

甚至自己可能都不是呂相公打擊的目標，這位呂相公真正要對付的，是他曾經的政敵天圣四友，是要通過國子監案，徹底批倒批臭宋祁這個前國子監一把手，用游戲里的話說，自己只是被余波給AOE到了，屬于摟草打兔子了。

一想到這里，蘇澤心中涌起了一絲憤懣之氣，但是再一想，什么時代的權貴不是這樣的呢？

正在這時候，書房外傳來喧嘩聲。

“家翁正在會客，小娘子不能進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