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17年臘月三十，日光明媚，風不大，天公作美。

云灣灘涂，爛屋木棚一片，其間人影依舊衣衫襤褸，值此年關，卻是各處多了些喜慶的紅紙，還張貼了些‘福’字。

炊煙向天，丁壯們三五聚在一起，面色多有沉重，偶爾才會打破沉默攀談三兩句；

婦女們圍坐在一起，強撐著笑容處理中間木桌上的食材，一些糯米、豆子、肥精肉，以及被煮過的芭蕉似的大片葉子，邊上是正在燒水的大鍋…………無憂無慮的孩童，從旁奔跑嬉戲玩耍，不時將目光投向那些食材，嘴角流涎。

而在灘涂前方臨水處，大當家章麻子、二當家鮑康、章修文等人，則是站在一起，眺望澤水遠處。

鮑康最先打破沉默，道：“大哥，你說那馬嘉等人，這次登門拜訪，所談何事？總不可能是如何的事吧？”

半月時間過去，馬嘉、曹蓋等人因劫掠孫家生辰綱，而被官兵圍捕，卻是于石碣村成功突圍、逃入大澤的事，已經傳遍了刺桐。

以及…

更少一些人知道的，曹蓋等人已幾度去雙流和霧隱，商談入伙一事。

這其中，云灣自然是知情者。

因而，昨日那馬嘉通過章修文，說要帶人拜訪云灣時，二當家鮑康當然忍不住猜測他們的意圖。

鮑康見章麻子思慮著沒回應，便朝章修文道：“修文，你怎么想？”

章修文道：“二叔，侄兒覺得不是，那馬嘉曹蓋等人，既能做成劫了孫家生辰綱那等大事，其中當有心思玲瓏之人，定能知道此時入伙我們云灣，乃是下下策之選。”

鮑康點點頭，又道：“雖不太可能，但倘若，他們確為入伙而來，你認為咱們，應該什么態(tài)度？”

章修文想了想，敦厚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道：

“那馬嘉曹蓋等人，能在官兵的圍捕中突圍，自是不凡。”

“特別是那位與我們有幾分交情的‘青面鬼’馬嘉，以及石碣村阮氏三兄弟，更是令上百水師奈何不了，一戰(zhàn)成名。”

“若是平常時，這等好漢，欲入伙云灣，我們自是求之不得。”

“可此一時非一時，過完年，咱們前路難望，若是再與馬嘉曹蓋等人扯上瓜葛，得罪了岸上與官府關系頗深的孫家，實將是難上加難。”

“故侄兒認為，他們若真為入伙之事而來，咱們最好婉拒。”

鮑康聽得連連點頭，顯然很是認同，又將目光望向了為首的章麻子。

此舉他明顯是借章修文之口，說自己的想法。

章麻子微微嘆氣道：“待人到了，言明來意，再下定論也不遲。”

鮑康富態(tài)的臉顯得有些憔悴道：“實是除此之外，想不到他們還會因什么事情而來。”

說完…

這一行人，再次陷入沉默。

“過年咯！下粽子咯！”一行人身后，在孩童的歡笑聲中，摻雜著傳來了章五娘開懷的笑聲。

與此同時，灘涂前方遠處水面上，也出現(xiàn)三個小黑點——黑點漸近，方能看清是三艘舢板小船，前一艘乃是云灣布置在外圍的警戒人手；

左邊一艘則是站著一個青面獠牙的惡漢，一個相貌堂堂的道袍先生，另有一個疙疸臉漢子搖櫓；右邊一艘則是站著一個掩口黑髯大漢，一個似秀才打扮的文士，另有一個眍兜臉漢子搖櫓。

來者不消說，正是：甄皓仁、公孫盛、曹蓋、伍庸、阮小二、阮小七等六人。

“走吧。”

章麻子望著，率先邁步道：“對方皆身負懸賞，依舊只身來赴會，乃是‘誠’之道，我們也要待之以誠，讓來客安心，就在船上，與之相會吧。”

“是。”

一行人便也登上小船，相迎過去。

…

…

“章先生，鮑當家，好久不見。”

“哈哈，馬兄近來可好？最近馬兄的大名，可謂是如雷灌耳啊。”

兩撥船相靠在灘涂前不遠的水面上，甄皓仁當先朝對面船上的章麻子、鮑康等人拱手打招呼，才介紹起了自己這邊船上的另外五人。

“‘托塔天王’曹蓋，”

“‘智多星’伍庸，”

“‘入云龍’公孫盛，”

“‘立地太歲’阮小二，”

“‘活閻羅’阮小七，”

“早已聽聞各位好漢的大名，今日幸得一見，實乃榮幸，特別是壞了孫家那靈人走狗的生辰綱，真是大快人心，恨不能與各位好漢把酒言歡，只是敝寨一洼之水，實在簡陋，倉促亦未備酒水，萬望各位好漢海涵。”章麻子亦是拱手笑道。

“哈哈，章頭領客氣了。”

曹蓋五人哈哈笑著回禮。

這六人眉間無一點郁色，絲毫不像剛遭逢大難。

富家翁模樣的鮑康瞧得暗暗驚奇，只待雙方寒暄、賓主融洽過后，他便在章麻子的授意下，朝對方笑道：

“各位好漢前來拜訪，修文只說是有要事相談，鮑某實在好奇，還望見諒。”

甄皓仁這邊，六人相視一眼，且由伍庸施施然拱手笑道：

“好教鮑頭領知曉，如今我等在岸上是戴罪之身，遭官府通緝，皆已失所，不知何處安身，此番前來，正是向兩位頭領請教。”

鮑康聽得，忍不住再打量了對方一眼，果真見對方神色從容……既已是為入伙而來，何不直言，底氣…何在？

他思忖間，嘴上亦道：“如敝寨這般，房少糧稀，恐日后誤了足下，各位好漢，當是投奔大寨歇馬，最為妥當，而刺桐大寨，首推雙流，次則是霧隱。”

話落…

對面六人笑笑。

甄皓仁更是朝著章麻子，往左邊一擺手笑道：“章先生，可否移步一敘？”

那伍庸亦是跟著往右邊一擺手，笑道：“鮑頭領，可否移步一敘？”

章修文等云灣的人，見狀，面面相覷…

章麻子與鮑康兩位當家，則是知道對方是有些話不便人前說，需要私下交談，也就是說，那才是真正的戲肉……而當下云灣的處境，已經沒有更劣的空間，若有什么變數(shù)，他們自然不會拒絕。

故…

云灣兩位當家，齊聲點頭道：

“自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