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號，一條舢板載著兩人劃進蘆葦蕩，朝著泊在此處的烏蓬、小蜈蚣船靠近。

那兩船上共十個人，似以一個疤臉精壯漢子為首。

“怎么樣了？”疤臉漢子問道。

“還是沒發現人。”舢板上的人搖搖頭。

“不應該啊，那里邊有條舢板，藏著各式日常用品，一旁生火的痕跡來看，數天前還有人活動過。截止至今，那李二柱說的一切都屬實，今日這里應也是那甄皓仁與他聯絡的時間地點，怎么沒見著人？”

疤臉男摸著下巴皺眉思索，道：

“還有一下午時間，再守守吧，今日沒守到人的話，多半是我們不知哪里走漏馬腳了，讓那甄皓仁知曉了。那小子一個月了，都沒被孫家逮到了，肯定不是個蠢人。到時也只能先回去云灣，跟頭兒匯報了。”

“是。”

舢板那兩人點頭，又出了蘆葦蕩，偽裝成捕魚的漁民。

殊不知——

一條猛魚鱷雀鱔，正在水下冷瞇魚眼觀察著他們。

甄皓仁早上離開霧瘴灘，回返老巢，準備與李二柱匯合，不想，人沒見著，卻是發現這一伙鬼祟之人。

‘果然是云灣章那邊的水匪，很好！’

‘你們最好祈禱自己還留了一些余地！’

‘當務之急，是確定李二柱的安危，若還活著，先要將他救出來。’

‘所以，先要跟著他們回老巢，不能打草驚蛇！’

…

…

這伙人蹲不到人，次日撤走。

他們一路劃船至傍晚，到了白鷺島西邊二三十里。

這有一大片相連著的灘涂荒島，舟結連綿，摻雜著簡陋木屋、棚子。

一些老人婦女正在向陽的地方，晾曬漁網、曬干漁獲，不時有孩童在其間奔跑嬉戲，引得一聲聲斥責。

哺時的炊煙，被呼號北風吹得飄散在營地各處，其間人影綽綽，似岸上漁民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粗略一看，能有大幾百，近千人。

這一伙人，大半將船泊著岸邊。

疤臉漢子則是繞到后方，至一處簡陋木質小碼頭處。碼頭后邊有十余間稍規整一點的大木屋組成院落。

“刀哥。”

小碼頭處有人守著，見到疤臉漢子泊船，便過來搭手將他拉上去。

疤臉漢子利落跳上了小碼頭，即道：“頭兒呢？”

“去大當家那了。”接話的那人沒好氣指著西邊，一二里外亦有一個簡陋小碼頭和一片木屋，“應該還是在談和六合寨那邊結盟的事。”

“大當家也是的，怎越老越糊涂了，結的話就快點，不結的話，就讓我們出去撈一筆啊？這樣子猶豫不決算個什么事，天越發冷了，瞧著比去年還冷，這澤上的精怪，也不知發什么顛，一個勁兒活躍，好些艘商船貨船都被弄沉了。”

這人低聲抱怨道：

“刺桐縣的柴米油鹽，聽說價錢因此都漲了不少。這么拖下去，商船漸少，咱們就算要干，恐怕要冒著風險去岸上。營地里都快沒柴燒了，他娘的，這日子越過越難。”

疤臉漢子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小聲斥責道：“別多嘴，結盟的事，要權衡的東西多著呢，大當家他們自有考量。”

那人叫屈道：“又不是我一個人在說，六合寨在雙流那里，處處擠兌咱們。大伙一開始就不同意和他們結盟，但大當家不聽，還是同意了將五娘，嫁給花東城那王八蛋。如今花東城那王八蛋，撞到精怪人沒了，六合寨重新過來談，大當家又遲遲疑疑了。不知道大伙兒都等著柴燒，等著飯吃嗎？”

“好了！”

疤臉漢子嚴聲打斷他：“別說了，等頭兒一回來，立刻通知我，我有事要跟頭兒說。”

“是…”

…

…

碼頭底下陰影閃動，正是甄皓仁化作的鱷雀鱔。

他正要去附近，查看是否有李二柱的船時——

西邊那處云灣水匪大當家所在的簡陋碼頭，似發生什么動靜。

他望了一眼，旋即潛入水中，游了過去。

…

…

斜陽西向，余暉映得湖澤水面金光閃耀，也打在云灣小碼頭上——一個蝎子辮漁民少女叉腰站立，指著一群人破口大罵。

“……花東城那王八蛋遇到精怪死了，還想讓我再犧牲一次，嫁給他堂弟？”

“大伙兒日子過得不好，不從其他方向想想辦法，就指望著我一女子嫁到六合寨去？”

“光褲襠跑的狗蛋，都沒你們這群老家伙天真！我真是為你們感到汗顏！”

“反正誰愛嫁嫁去！我不嫁！”

那群人被罵得惱羞氣急，且隱隱以三人為首。

從站位來看，麻子臉絡腮胡中年人是老大，富家翁模樣慈眉善目的是老二，三角眼壯漢是老三。

老大厲聲訓斥道：“你這妮子怎么跟長輩們說話呢？反了天是吧？”

章五娘背對著夕陽哼了一聲。

老二打圓場道：“五娘啊，不嫁就不嫁，咱們和你爹再商量就是，但六合寨的人還在呢，這樣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誰在意誰笑不笑！”

老三以長輩的語氣板著臉道：“五娘，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不知道什么叫顧全大局？事情也不是就指望在你身上那么兒戲！”

“顧全大局？”

章五娘呵呵冷笑一聲道：

“若是顧全大局，花承弼那老王八蛋那么多小妾生的女兒，邵三叔怎不以身作則去求娶一個，結兩家姻親之好？即便邵三叔有心無力，認不了那老泰山，怎不去認作義父？邵三叔的身份，不是比我四哥去認，顯得更有誠——”

“夠了！”

老大氣得絡腮胡發抖，擼起袖子怒聲大步朝章五娘而去——

“混賬東西！還識得禮數嗎？怎么跟長輩說話呢？立刻，給你三叔道歉！不然看老子不抽死你！”

一旁的三角眼壯漢老三，臉色隱隱難看。

漁民少女章五娘靈巧拔腿就跑出小碼頭，一邊跑一邊大叫：“小杖受大杖走，道歉的事下回兒再說，反正，誰愛嫁誰嫁，有本事就把我綁著嫁過去！”

“這女子氣死我了！”

老大似是顧及顏面，沒法去追，只能一臉怒氣望著章五娘跑開的背影，然后回到人群里，滿臉歉意跟老三說些什么。

…

…

小碼頭外，夕陽水波，鱷雀鱔微微將頭探出水面，打量那群人——曾在雙流黑市見過面的章修文，陪著麻子臉中年人送客，后朝章五娘方向追去——那被嗆的壯漢老三，則走向疤臉男泊船的小碼頭。

甄皓仁望著他們，眸光閃爍：

“花東城交代，云灣水匪有三位當家，大當家章麻子，三當家邵智沖，眼下看著不像一條心。”

“盯我的人，是跟邵智沖復命。”

“是章麻子把追拿我的這事，交給了邵智沖負責？亦或，只是邵智沖自己的主意？”

“如何才能先確保最大程度安全地救出李二柱？若他還活著的話。”

甄皓仁一路思索，眼見那邵智沖，回去后就進了屋子，沒法再打探消息。

他即在附近尋找，果真找到了李二柱的烏蓬船。

甄皓仁眸光微冷，游回灘涂前方，見到一處棚子底下，章修文與章五娘綁著一老婦收拾晾曬的漁獲。

‘最大程度確保李二柱安全的法子，只能是交涉談判了，先跟那章修文接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