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先是東南坊的一處破落小院，有小偷翻墻撞見了滿地尸首，嚇得連忙報官，在差役趕過去時，消息也在大街小巷中瘋傳，與另一則消息碰撞在一起——

兇星青面鬼馬奉孝夜里上岸，堂皇去了西堂據點，打斷了堂主與左右坐館三人的腿，令供奉郭烈銷聲匿跡，索了錢財大搖大擺離開。

馬奉孝上一次亮相刺桐碼頭，腥風血雨中，衙役、孫家人、鎮獄軍卒皆亡命，這次這般巧合，怎叫人不聯系起來？

匆匆行走的路人，暫時沒了往日的悠閑，都是裹緊衣衫急忙出門，又急忙歸家。

原本高聲叫賣的貨郎攤販店家小二，嗓門亦不自覺的往下壓一壓——雖說那與他們關系不大，但奈何青面鬼太兇，近段時日少說聽聞他手頭攢了幾百人的命——萬一人沒走，被他們不小心沖撞到了呢？

兇人可止小兒夜啼，不可不慎。

而在碼頭酒鋪里，窮苦酒客可顧不得這些，甚至將這些談料當作下酒菜，以至于小二忙得腳不沾地給客人上酒上菜。

酒鋪頗為落敗，房屋陳舊，墻瓦剝落，年紀或許比大部分客人都大，不過占地不小，足夠擺放十數張方桌，借著碼頭地利，生意頗為紅火，此時因昨夜之事，更是人聲鼎沸、熱火朝天。

小二在方桌間不停穿梭，心想：不論旁人，掌柜的定對那馬奉孝心生歡喜得緊，不過兩月，就鬧出了數次大動靜，每次都會讓酒鋪生意火爆。

這時，又有一個客人進門。

“客官，來，這邊請。”

小二忙甩著汗巾，將客人迎到僅剩的空桌前，擦著桌面麻利道：

“小店有上好的燒刀子，入口醇厚，價錢實惠……”

這客人是個滿臉胡茬的黝黑漢子，艄公打扮，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腳踩爛草鞋，一身粗布衣裳補丁頗多，確是個水上討活的窮苦人家模樣。

他皺巴巴點了兩碗燒刀子、一碟茴香豆、一碟豆干，有些拘謹朝小二問，“我是剛來這兒討活的，大伙兒談論的馬奉孝是誰??？哪兒的大英雄嗎？”

小二輕笑一聲，眼見暫時沒其他客人招呼，便趁著招待這客人忙中偷個閑。

“許對一些人來說，是大英雄倒也不錯，小的便因他多了不少工錢。但對昨夜死傷在馬奉孝手上的那些人，可能就不會那么認為……”

這艄公打扮的黝黑漢子，一副沒聽懂的模樣，只問：“那馬奉孝為何要打斷那西堂三人的腿，有何仇隙嗎？”

“這小的就不知了，只是馬奉孝上次殺那鎮獄軍卒，救了東堂的人，而腳幫東堂與西堂是對頭。客官們都說，馬奉孝怕是因東堂的緣故，才找西堂的麻煩，個中緣由就眾說紛紜了……客官多吃幾次酒，差不多就能聽全了?！毙《Φ馈?

一旁有客人喚，小二忙應了聲，留下一句‘稍等片刻、酒菜即上’，就小跑著過去招待了。

不多久，果就將燒刀子與佐酒菜端了上來。

不過店里繁忙，小二卻是沒法陪著了。

艄公拿起筷子先挑了幾顆茴香豆放進嘴里嚼著，余下碟子里那些、似隱隱拼成一個‘云’字輪廓，接著才端起一碗酒，卻是沒人注意到，碗中酒水在他手中、憑空緩緩轉了起來，由‘東’自西，他才小抿了一口。

兩碗酒與其他酒客一般，就著議論吹噓，喝了大半響。

這艄公才出了酒鋪。

酒鋪外邊毗鄰澤岸，泊著許多船只，人來人往。

忽然。

一艘舢板靠岸，一道身穿灰麻布的魁梧身影跳上岸，艄公似若無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

‘誰？’

甄皓仁察覺到被誰看了一眼，環顧四周，見碼頭上都是人影，也沒在意。即朝身穿皂衣往他這邊走來的幾個小吏，笑著打招呼。

這段時日，碼頭上經常出人命大事，這些小吏也收斂了許多。加上甄皓仁每次以‘肖號’身份上岸，都會孝敬些碎銀——不多久，他就背弓挾箭提著包裹，順利前行。

弓是阮氏兄弟的那把一石紫黑長弓，石碣村之圍后，已是贈給了他。

包裹里則是今早從萬和商號那里買的一千兩銀子寶藥，盡是良上品階。

‘良階尚算好買，但品階優的寶藥，乃是靈庭名錄里的禁品，縱是萬和商號，都沒有多少，待我煉勁后，怕是不好買了……不買不行，我當下七品，良下品階的寶藥對我幾乎無益、或許不到多少水澤精華。良中品階寶藥，效力與水澤精華，亦是大幅銳減?！?

甄皓仁暗想著，也穿過街道，巷子胡同，回到了西南坊深處的東堂本營。

————

“師弟?！?

“肖小弟?！?

破舊院子里。

黃寶芝幾人見到昨夜離去的甄皓仁歸來，都松了口氣，雖一早收到各處傳來的消息，他們知曉‘肖號’應大抵無事。

甄皓仁到屋中落座，朝著幾人道：“孫家破敗，長生教的人被我清除了，西堂三人被我那奉孝兄打斷了腿，起碼二三月成不了氣候。刺桐碼頭一時是沒了針對我們的人，不過師兄你們，還是要務必小心。”

“師弟放心。”

黃寶芝點點頭，簡單說了東堂本營的各種布置，以及暗道暗室。首先生人一旦接近，就會被察覺，來者若不善，不像甄皓仁有‘刀槍不入’的手段，在圍攻之下，必是難全身而退的——除非大舉人手，不然一時無虞還是可以確保的。

唐大姑中間則是提及幾句馬奉孝放過唐其昌性命的事，讓甄皓仁幫忙轉告答謝幾句。

這些說完，馮堅才望著甄皓仁挾弓帶箭提包裹的模樣，問：“師叔，你這是要準備出遠門嗎？”

“對。碼頭上可能暗害我們的人，暫時是被掃清了，但可能會從其他地方過來。我們相當于是站在了明面，看不到的地方，可能形勢詭譎，暗流涌動?！?

甄皓仁點頭暗嘆：

“所以我打算往橫斷山一趟，尋猿猴精怪，看是否有突破煉勁的契機，這段時間，馮堅你跟你娘、你師伯大姑，多注意著點，我盡量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