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左右，甄皓仁背著一個大包裹，走出‘丁’字縱深街。

埠頭邊上，沒那么忙的魚欄檔口，趙爺正對著一個漁民厲聲厲色……他在跟班的提醒下，瞧見了背著包裹的甄皓仁，頓時一把推開那漁民，嘿笑著走向甄皓仁。

“阿仁，嚯，買這么多東西啊，看來是發財了，都買了些啥啊。”

甄皓仁心中暗罵一聲晦氣，到底還是沒躲過，他娘的，這姓趙的，最好識趣點。

他沖走到跟前的趙爺，賠笑道：“沒什么，趙爺，你瞧我身上這衣裳，都快成叫花子了，這不快過冬，就攢錢買了身嘛，還有同村的阿渠、阿興，見我要來水頭這邊，也交代我替他們買一身，其他就是鹽巴、魚刀等零碎東西了。”

“阿渠、阿興？你們關系還挺好的嘛，我看看。”

趙爺話雖如此，卻是大手探向甄皓仁肩膀，拽住那包裹，強行拿到手上。

甄皓仁當然不敢阻攔，只能賠笑望著趙爺拽過包裹，將包裹打開來看——里面有四套縫縫補補還算干凈的麻布衣裳，都偏厚適合秋天穿，屬于是包裹里最‘貴重’的了。

食不果腹、衣不裹身，這個時代的衣裳不像前世那般便宜，不說新的，就是甄皓仁剛買的這四套老舊的，都要起碼兩百文一套。

趙爺翻來覆去挑著看，見確實只有衣服、魚刀、鹽巴等東西，卻還是挑起其中最好最厚的那一套，嘿笑道：

“阿仁，你看看我，都這個天了，還打著赤膊，也沒套衣服，你到水頭市這邊，哪次我不照顧你？咋不給我孝敬一套呢？”

甄皓仁心中火氣，騰地一下就上去了，雖早有預料，但事到臨頭，還是沒忍住。

好好好，狗日的又一個王八蛋，想要衣服是吧？

行行行，十套八套的定少不了送你！

他賠著笑愁苦道：“趙爺，這衣服要是我一個人買的，肯定孝敬你，但我只買一套，其他三套都是幫別人買的，麻煩趙爺你給行行好。”

說著。

便掏出一錢碎銀，肉疼地遞了過去。

趙爺接過一掂量，臉色沉了下來道：“他娘的，買這么多東西，就孝敬這點，當打發叫花子呢？”

“這、這，沒有沒有，趙爺，我、我怎么敢……”

甄皓仁急忙擺手，一邊將兜里掏個精光，將剩下的一錢碎銀、幾十枚銅錢，全都掏了出來，趕忙解釋道：“趙爺，阿渠、阿興他們交代我買東西的錢，還有我自己的，就剩這些，還要還回去呢，哪敢隨意打發您？”

趙爺眼睛一瞇，伸手抓向那銀錢。

甄皓仁攥著那些銀錢一躲，十分肉痛不舍地陪著笑。

“你小子到底孝不孝敬？”趙爺沉臉厲聲道。

“趙爺，我……”

甄皓仁如喪考妣般將錢遞了過去。

趙爺才轉怒為喜笑道：“阿仁，你小子，我就知道你機靈，好了，回去吧，注意安全，下次還來水頭這邊，我肯定會多加照顧你的。”

“是是……”

甄皓仁一副‘什么心氣都沒有了’的模樣，目送著趙爺等人轉身后，才唉聲嘆氣地走向埠頭泊船的地方。

看船的老漢早注意到剛才的場面，搖頭道：“俗話說財不露白，你小子買這么多東西，就算有什么苦衷，也別一個人啊，這不是給人送菜嗎？”

“是，叔說得對，下次一定。”

解了船繩，甄皓仁跳上船，趁這時人少，迅速劃船離開埠頭，以免夜長夢多，一般的漁民光打漁很難養家糊口，免不得要兼職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可不能給他們機會。

他離開埠頭附近比較熱鬧的水域，在水頭市附近岸邊的一處草叢里，將身上穿的衣裳換下藏了起來，外帶一把殺魚刀，一包生石灰，三大張苞米餅子…………而后才行船徹底離開。

晡時剛至，這草叢附近，一道人影鉆出水面，取出衣服有條不紊穿上，接著將生石灰、殺魚刀，別到左右后腰處。

這人才取出苞米餅子，一邊吃嚼著，一邊目露寒光往不遠處的水頭市而去。

“趙爺，別來無恙乎？”

…

…

“鐺鐺鐺！”

下午的水頭市埠頭，重歸早上的熱鬧，但人卻是烏泱泱一大圈圍了起來。

嘈雜的人群中央，魚欄的趙爺、面色冷厲的站著。

他周邊有跟班敲鑼打鼓吸引著人來圍觀，更有兩人押著一個黑髯掩口的青年漁民…………那漁民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不省人事，任魚欄跟班像死魚一樣在地上拖行。

眼看人都到差不多了，趙爺‘啪啪’拍了兩巴掌，敲鑼打鼓的那跟班、便識趣停了下來。

趙爺目光在人群掃了一圈，露出森冷黃牙道：“今兒耽誤大伙兒片刻功夫，主要是說一件事，或者說重申一項規矩。”

他一揮手，一旁早有準備的另一跟班，便將一盆冷水潑到了青年漁民身上。

那青年漁民一個激靈清醒，看到四周圍觀的人，意識到了什么，臉色唰的一下慘白，掙扎著爬了起來，朝趙爺拼命磕頭，嘶啞著哭喊乞求：“趙爺，饒命啊！饒了小的這次吧！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小的再也不敢了，行行好，饒了小的這次吧……”

“呱噪！”

趙爺冷哼一聲。

當即有個跟班一腳踩在青年漁民頭上，令其臉面踐踏到泥地里，無論再怎么掙扎，再也發不出聲響。

趙爺才滿意道：

“今兒要說的事，就是這賊廝李二柱，咱幫里給縣城的老爺打點了足夠多的銀錢，才有了這魚欄的生意，又好生維護魚欄的秩序，比如有水匪、疍民、外地的漁民，想來咱這里分一杯羹，也是咱幫里，組織人手，將他們通通趕走。”

“才有了大伙兒現在的安穩日子，不用去喝西北風。”

“咱幫里替大伙兒遮風擋雨，那咱幫里給魚欄立的一些規矩，大伙兒也理應遵守是不是？”

這一句反問，圍觀的人群盡管有嘀嘀咕咕聲，卻沒人回應。

甄皓仁躲在其中靜靜地看。

趙爺也不在意，繼續自問自答道：

“可有些蠢笨東西，偏生不懂得這個道理，竟然敢壞了幫里給魚欄定的規矩，將魚私自賣到其他地方去……這是想掘了魚欄的根、壞了大伙兒的生計嗎？”

“魚欄對這種事，從來都是零容忍！”

“這狗日的李二柱，就做了這樣的事！還以為幫里會不知道？”

“人在做，天在看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希望大伙兒謹記，不要犯傻。”

“好了，我老趙，今天就說到這了。”

趙爺冷笑著頓了頓，朝跟班一揮手：“上豬籠，照規矩來，這李二柱要是能從浸豬籠里活命，這次的事，魚欄就不再追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