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浦。

怪人王霖見到那掌間電弧，驚駭震顫。身軀又痙攣難以控制，自殺都不成，心知怕是難以活命，若不老實便要飽受折磨。

他又想到關于‘親爹’王士誠、以及長生教的種種過往，面露仇恨猙獰道：“大人，小的十歲那年，大魏尚在，王士誠還不是刺桐守備，乃是他將小的送入長生教，才借勢升遷。那長生教中，有一門邪法，名叫‘回天妖身’……”

怪人王霖，滔滔不絕……

甄皓仁面上不動聲色，卻是越聽越驚。

首先，是長生教，其勢力分為兩大塊——堂口體系、暗旗體系。堂口體系，是一般意義以地域形式劃分的偏明面勢力。暗旗體系，則是藏得更深些的偏暗面勢力。兩個體系在中低人員層面，相互獨立不相知。

王士誠便是五方暗旗體系，玄武尊者麾下的壬水旗主。其子王霖，縱是有些特殊，也對那堂口體系里公孫一伙的殘黨，沒半分了解。

然后是邪法回天妖身……

道家有先天，指的是本真。長生教就認為，人與精怪溯本歸源，本真一致。既然練武，對天賦要求極高，‘煉力’突破到‘煉勁’，千里挑一都不止。一些精怪卻天生強大，或各有稟賦，因此是否可以基于同一份本真，將人再造？

從該理念中脫胎而出的秘法，便是回天妖身。修煉此法之人，需要在年少時，佐以各種秘藥，替換掉五臟六腑，甚至連血都要換。

怪人王霖，體內臟腑血液，都非原本，乃是從一頭水獺精怪中移接而來，才長成了這般畸怪模樣，也獲得了水中長時間憋氣、靈活游動的能力。

‘這不就是易形的超劣化版本？’

‘我以后魚人形態若暴露，是不是可以偽裝成長生教身份？’

‘還是要慎重些，器官移植所產生的排異反應等諸多問題，前世尖端醫學都難以解決，對這長生教來說竟然不算什么？不愧是民間兩大勢力，不容小覷。’

甄皓仁腦海中一個個念頭浮動，但在聽到王霖接下來說的情報時，神色更加凝重。

“雙流指示六合寨聯合孫家，欲要對新云灣動手？少野澤精怪異動的根源？詳細展開！”

“是！”王霖忙道。

甄皓仁從正午盤問至入夜，心頭才稍有平復震動，轉而思索怎么處理王霖——留是不能留的，他不似馮瓚那時有功夫看守這人，這人在水上，也比馮瓚更容易逃跑。

殺！

就得考慮怎么殺。

王霖受王士誠命令前來刺探虛實，一旦隨意殺了，只會令王士誠心生忌憚、有所猜測，調動更多力量針對新云灣。

他考慮的是，怎么殺，才能盡量降低王士誠的戒心，為自己以及新云灣，贏得時間上的優勢。或者，怎么殺，才能削弱王士誠，給雙流方面帶去額外的麻煩？

…

…

羅浦暗流出口水域，一些大小船只經常往來如此。此刻，二十來艘小船正聚在一起，漁民、船夫，沖著漂浮在水面的一具尸體，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玩意兒真滲人，是啥呀？”

“我覺著是水鬼！你看他渾身黑毛絨絨，卻又長著人臉和手腳。長得和人有些像又不一樣，跟水猴子也不像，不是水鬼還能是啥？”

“若是水鬼，又是誰殺的？”

“誰知道，不過看那傷口，指定是被大澤里哪只精怪弄死的！”

“這玩意的尸體不知道能不能賣錢？”

“我先看到的！這是我的！”

“放你娘狗屁……”

這一群人正從議論嘈雜轉為爭吵時——

碧浪濤濤，一片黑點從羅浦水域遠方出現，待近些，方才看清是一支船隊，由十多艘稍大商船以及十幾艘小船組成，規模算不上大。

卻也引得這些爭吵的船夫漁民紛紛側目，有些驚訝。

“這么多船？足以吸引到羅浦中的精怪騷擾了，損失不小吧？”

“嚯，萬和、眾盛、泰坦，是這三大商號？他們前些日子不是總走其他路線嗎？今兒怎么改走羅浦了？”

“難不成，他們有了減少損失的方法？”

…

船隊頭船甲板上，阮小二、錢管事、劉堂、章默等人站在一起，指著大澤，談笑風生，心情看著十分愉悅。商船隊伍在羅浦內走了兩日，在‘天暴星神將’的庇護下，一路順遂，精怪退避不敢擾。

順利籍羅浦暗流，縮短了航程、省了船夫的工錢力氣，接下來離淮陽就剩兩日路程了。如何能不開心？

錢管事看重新云灣的潛力，阮小二等人也被交待要和萬和商號打好關系，雙方又如何談得不快？

“錢管事，可知道前方那些人在做甚？”

“哈哈，誰知道呢。”錢管事笑著搖頭，卻也示意一條小船過去看看。不一會兒，過去看的人就回來稟報了。“哦？一具似人又似精怪的尸體？有點意思。”

阮小二聽聞也是唏噓，“早就聽說羅浦易遇精怪，今日一見，果不虛名。”

船隊商號的人都有些見識，知曉不知名的尸體，可能攜帶疫病，因此都沒理會——在那些船夫漁民聽聞‘天暴星神將’可退避精怪后的驚異中，與他們擦肩而過，繼續朝著淮陽而去。

…

…

數日后。

刺桐雙流，一間書房里，王士誠正懸腕臨《大風歌》。最內的墻壁忽然被人推開，一個黑衣人從密道中走了出來，“王霖死了。”

王士誠筆尖猛然一顫，濃墨泅透宣紙，他頭也不抬，“怎么死的？”

“羅浦出口水域，三家商號船隊經過的同時，有漁民在水上發現了他的尸體，尸體上有水獸利齒撕咬的傷勢。”黑衣人平靜講述。

“王霖知道不少東西，各處可有動靜？”

“暫時沒有。”

“他是被精怪殺死的嗎？”王士誠依舊低頭問。

“不知道。”黑衣人頓了頓補充，“那三家商號的船隊里，云灣的人，包括阮小七等沒有離開過我們的視線。從王霖尸體推測出的死亡時間，其前后兩天，那‘青面鬼’馬奉孝，亦還待在刺桐——目前還沒有線索表明，他的死，與云灣和馬奉孝有關系——唯一的聯系，只在王霖是去刺探馬奉孝‘接引儀式’虛實而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