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認知賦能:任正非經營哲學
- 祝朝暉
- 3599字
- 2024-12-24 18:42:39
03 人類發展的不平衡狀態
人類社會的整體性,并沒有保證人類發展水平、生活水平、財富水平的均衡化和一致性。實際上,人類發展是動態互補的,具有不均衡、不公平、自固化的特點。在新技術的助推下,這種不均衡的態勢有可能越來越明顯。
我們看到,隨著科技的迅猛發展,欠發達地區與發達地區之間的差距不但沒有縮小,反而越來越大,甚至有可能固化下來。也就是說,欠發達地區可能永遠追趕不上發達地區。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很多,解釋的角度也很多,本書不試圖展開討論,但在理論框架上,我們可以用人類發展中的“馬太效應”來加以描述。
“馬太效應”理論由羅伯特·莫頓(Robert K. Merton)提出,莫頓認為,任何個體、群體或地區,一旦在某一個方面獲得成功和進步,就會產生一種積累優勢,從而有更多機會取得更大的成功和進步。應用到人類社會的發展上,我們可以發現,由于發達地區在收入、生活水平、醫療、教育、人權、體制等眾多社會因素上的領先,欠發達地區的人才會流向發達地區,各種工業和消費資源也會廉價地流向發達地區,然后經過發達地區的加工生產之后,以高溢價的方式返銷回欠發達地區,從而造成從人才到原料的單向虹吸。原料價格和成品定價之間的剪刀差,也會造成和固化財富的單向集中。這兩種單向走勢相結合,循環往復,地區之間的發展差距就會越來越大,并最終到達一個不可逆的臨界點,在跨越這個臨界點之后,欠發達地區將永久性失去追趕發達地區的可能。
當然,上述理論只是極度簡化的模型,并不能全面反映人類社會中的真實情況。不同國家和地區,發展程度不同,時空條件各異,因此不存在統一的方程式來計算或預測其發展狀態和趨勢。
從一個國家的先天條件來說,國土面積、人口結構、自然資源、地緣政治環境、種族文化特點等天差地別。此外,外部因素的影響也大相徑庭。比如,各種國際勢力鉤心斗角,政治、軍事、派別、聯盟、文化、種族等因素錯綜復雜,每個勢力派別都有自己的動機和目標。再加上發展進程中的擾亂性變數和機會,像當年中東石油的發現、信息技術的應用、環保理念的興起、人工智能的興起等,以及諸如西班牙大流感、9·11、新冠疫情這類具有全球性影響的突發事件,都會給不同國家帶來機會或挑戰。
面對這些內外部因素,各方的反應機制、對策選擇、應對手段,當然還有命運的眷顧和拋棄等人力所不可控的偶然性,都可能導致國家和地區間的重新洗牌。有時,短短10年到30年,也就是一代人的時間,人類發展的格局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往往無法預測。比如,以色列的建國和崛起,日本戰后重建,中國加入WTO之后的發展,委內瑞拉的經濟重創,蘋果公司的崛起,微信對中國人溝通方式的改造等,都屬于在短時期內發生的劇變。
也有在較長的時期內,一般是跨越兩代人以上的時間段內,人類發展面貌全面重塑。典型的例子如一戰和二戰中美國國力的提升,二戰后東西陣營的對抗,中國改革開放后的發展,以及正在進行中的人工智能和基因科學的應用等。
作為后起力量,不管是作為一個國家的中國,還是作為一家企業的華為,都處在一個較為特殊的挑戰和機遇窗口之內。
在過去的幾十年間,中國和華為一方面都累積了足以進一步良性發展的實力基礎,從而保留了持續發展、取得更高成就和更有利競爭位置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在總體實力上又都存在欠缺和不足,尤其是在各種競爭要素(資源、人才、制度、生態等)的系統匹配和總體運行機制上,仍達不到足以保證正向反饋的可持續發展狀態。因為這種正向反饋的可持續發展機制,需要一系列社會運營和競爭要素的協調和整體提升,不僅包括基礎教育、人才培養、基礎科研、產品開發,還包括知識產權保護、創新機制完善、文化背景升級、民眾價值觀塑造、對外的全產業鏈合作、對內的管理效率提升等各個方面。如果我們無法突破,就有可能陷入資源和投入的空轉,并在能量消耗到一定程度后,陷入停滯和衰退。
因此,無論是中國還是華為,此時唯一的路徑只能是奮起直追,在人才打造(教育)的基礎上,緊跟先行者的步伐,避免差距的固化和加大,并爭取擇機、擇域實現反超。
我們國家百年振興中國夢的基礎在教育,教育的基礎在老師。教育要瞄準未來。未來社會是一個智能社會,不是以一般勞動力為中心的社會,沒有文化不能駕馭。若這個時期同時發生資本大規模雇用“智能機器人”,兩極分化會更嚴重。這時,有可能西方制造業重回低成本,產業將轉移回西方,我們將空心化。即使我們實現生產、服務過程智能化,需要的也是高級技師、專家、現代農民……因此,我們要爭奪這個機會,就要大規模地培養人。
這種情況下,就更凸顯出包容和開放精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哪怕在被對手圍堵和絞殺的環境中,仍然要保持這種精神,堅持學習一切值得學習的對象,包括基礎研究體制、產品與服務研發流程、管理手段、人才使用和激勵體系、科研和商業化模式、規則與標準制定推廣體系等。
任正非雖然對發達國家和地區基于技術實力的高溢價市場行為非常敏感和警惕,但是基于實事求是的精神,他并未對這種現象進行譴責,反倒給予了正面評價。
這次我們普遍認為,美國的教育文化水平很高,科學技術比較發達。不發達國家付出了大量的初級產品,只能換取發達國家的少量高技術產品。前者是隨處可買到的,價格是有規律的,后者是獨特的,價格是隨意的,用以償還開發生產中的風險投資及優秀人才的酬金,這并不是掠奪。
我們可以推論,任正非不大可能從內心認可這種勞動定價的巨大不平衡,但他的觀點體現出了幾個鮮明的特點:首先,是他對全球現有運行機制的認可和尊重,即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其次,是他對技術實力的認可和尊重,他相信“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再次,是他在高技術產品上學習領先者的決心;最后,則是他對通過不斷學習和投資,華為也有機會通過這種高技術產品的高溢價,享受領先者利益的堅定。
當然,如果沒有充分的技術實力的積累,沒有為全球化的競爭環境做好實力準備,不僅無法享受這些溢價,反而會迅速潰敗。
全球化是不可避免的,我們要勇敢開放自己,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要積極與西方競爭,在競爭中學會管理。10多年來,我們從來沒有提過我們是民族的工業,因為我們是全球化的。如果我們把門關起來,靠自己生存,一旦開放,我們將一觸即潰。同時,我們也要努力用自己的產品支持全球化的實現。
任正非認為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之所以能在科技創新上形成優勢,是有其機制上的優勢的。而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便是對知識產權的保護。
華為公司歷來尊重別人的知識成果和知識產權,同時也注意保護自己的知識產權。華為真誠地與眾多西方公司按照國際慣例,達成有關知識產權談判和交叉許可,我們在多個領域、多個產品與相應的廠商通過支付許可費的方式達成了交叉許可協議。寬帶產品DSLAM,是阿爾卡特發明的,我們經過兩年的專利交叉許可談判,已經與其他公司達成了許可,我們會支付一定的費用,換來的是消除了在全球進行銷售的障礙。經過努力,我們的DSLAM市場份額達到了全球第二。
華為積極看待自己在專利領域的付費。
國際市場是一個法治的環境,也是一個充滿官司的環境,華為有了這些寶貴的經驗,今后就不會慌張失措了。華為以后依然要在海外取得規模收入,如果沒有與西方公司達成許可協議和由此營造的和平發展環境,這個計劃就不能實現。我們付出專利許可費,但我們也因此獲得了更大的產值和更快的成長。
隨著華為自己成為行業專利創造和持有的領先者,它不僅沒有依托于自己的專利庫打造阻遏競爭對手的“護城河”,也沒有把專利收費作為收割機,反而以更加開放合作的心態和策略,把自己的專利庫變成全球性的行業能力的組成部分,積極促進健康、共贏的國際知識產權生態。
今天,由于技術標準的開放與透明,未來再難有一家公司、一個國家持有絕對優勢的基礎專利。這種關鍵專利的分散化,為交叉許可專利奠定了基礎,相互授權使用對方的專利將更加普遍化。由于互聯網的發達,使創造發明更加廣泛化了、更容易了。我們充分意識到需要在知識產權方面融入國際市場“俱樂部”。知識產權是國際市場的入門券,沒有它,高科技產品就難以進入國際市場。
任正非相信,知識和技術實力的積累是沒有捷徑的,需要我們在教育投資、人才培養、科學基礎研究領域投入長期努力。走捷徑不僅不可能成功,還有可能加速自身的毀滅。
我們應該走進新的未來時代,這個時代叫人工智能。首先,我們要強調工業自動化。工業自動化了以后,才可能走進信息化。只有信息化后,才能智能化。中國走向信息化,我認為還需要努力。中國的工業現在還沒有走完自動化,還有很多工業連半自動化都做不到。這個時候,我們提出了類似工業4.0的方案,其實是超前了,最后也許會成為“夾心餅干”。其實我們國家應踏踏實實地邁過工業自動化……華為花了二三十年的時間,努力向西方學習,今天也不能說完全信息化了,因為我們端到端的流程還是打不通。我們考慮5年后,有可能走向信息化,能達到工業3.0這個狀態。再花二三十年,華為才有可能向世界品牌邁進,因此這條路很漫長,太著急的口號可能摧毀這個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