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車由一頭老黃牛拉著晃悠悠的走在驛道上。已近餉午,進(jìn)城路上的車馬很多。
車到半道,車堵人圍過不去了。因前頭出了樁交通事故,不知誰家公子在驛道上縱馬,使得兩輛并行的馬車撞到一塊去了。原是樁交通事故,因圍觀的人多了便阻礙了交通。
賣糖葫蘆的人做起了買賣。古南棲買了根放在口里叼著。一書童走來問周家大郎,問是否可用他們的牛車捎帶他們主仆幾人。若是尋常時(shí)候,周家大郎是可以帶他們的,但今時(shí)帶著古南棲出來,她是主,自己是仆,便扭頭無聲的望著她。
書童揖首見之與車上的古南棲道:“還請小公子搭救一番,我們家的馬車被撞壞了輪子,車夫要修好長一段時(shí)間,一路問下來,旁人不肯搭,望小公子援助。”
古南棲說了句嗯。
書童又道一次謝,方急匆匆的往前頭走去了。
不過片刻功夫,一主一仆坐到板車的稻草上。古南棲往旁邊挪了挪給他們讓個(gè)位。她的斗笠壓的很低,直直遮掉了眼睛,在鼻梁上投出一塊陰影來,一身灰撲撲的袍子,看著像個(gè)莊戶人家里的少年郎。
男人道:“柳某在此謝過公子了,敢問公子貴姓?”
“免貴姓君,字莫問。”
——君莫問。
車轍動,徐徐走。古南棲叼著糖葫蘆躺在稻草上,隱隱約約間總能聞到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蘭花香。
周家大郎問他們到何處去。
書童說著要到古家去。
周家大郎一聽,便說一句巧了,他們便是古家的家人子,此番也是回家去的。書童道,那這真是巧了。
古南棲閉著眼睛枕在干草垛上躺著。糖葫蘆在口中慢慢化開來,非常甜。
入得城后,牛車自一品齋樓下過。一華服公子推窗探頭出,恰巧見得板車上的人,當(dāng)下?lián)]手喊道:“古兄,停一停,古兄。”
周家大郎應(yīng)聲停了車。古南棲自稻草上坐起來,一手將斗笠帽檐微微抬起,一張鵝蛋臉,有一半落在光里,一半落在影里。柳兄坐在她身邊,一眼過去看到她耳垂下的耳洞——原是女嬌娥。
古南棲仰頭向上:“蘇兄,做啥子啊。”
男子在樓上吼道:“新得雪山鱸魚熬了高湯,你要不要上來喝一盅。還有沈兄新近得了個(gè)稀奇玩意,他說你會喜歡,正想用過飯后給你送去呢,如今瞧見了,你便上來一道玩耍吧,也省得沈兄再跑一趟城北了。”
古南棲聽著,也不答話。只單手撐著稻草坐起,而后縱身一躍跳了下去。周家大郎見著了,急急道:“姑……公子……”
古南棲揮揮手:“你與阿爹阿娘說,說我在沈兄那,晚些再回去,無需給我留飯了。”
周家大郎聽著也只能說句好的。古南棲正欲抬腳離去時(shí),板車上傳來一道如佩環(huán)清鈴之聲。那人說:“阿南,好久不見。”
她轉(zhuǎn)頭望去,見那人一身素藍(lán)長袍,他身上傳來若有若無的蘭花香。見她迷糊,他又補(bǔ)一句;“在下,柳清兮。”
此句五字,如石墜深湖,蕩起的都不是浪花而是回憶。那座空了十年的聽風(fēng)樓,還有屏風(fēng)上畫就的《圍酒聽琴圖》,它們都是為眼前這個(gè)人而存在的。
她不知如何作答,抬手壓了壓斗笠檐邊,叼著糖葫蘆自顧自的朝前走去了。
柳清兮靜靜的望著她遠(yuǎn)去的身影:這孩子,一眨眼都長這么大了。
古南棲叼著糖葫蘆進(jìn)了一品齋,蘇念善早早的便在樓梯口處候著她。等她進(jìn)來了,急急忙忙的往上趕去,后頭的小廝順手接過古南棲的斗笠,二人齊步往樓上走去。
蘇念善:“剛與你同車的是誰啊?”
“不知道。”古南棲:“落難客,遇到了搭載一程,沒問姓名。”
蘇念善:“我瞧著那位公子倒是個(gè)不凡之人。”
“額……應(yīng)該算是吧。”她如是敷衍著。
說話間二人便到了雅間。蘇念善挑簾請其入,古南棲走入其間,轉(zhuǎn)過一架紫檀木雕花屏,見得沈水北著月牙色錦緞長袍端坐在小爐前溫酒。
聽腳步聲便知是她來了,頭也未抬,執(zhí)壺倒了杯菊花茶入杯中:“吃茶吧。”
古南棲走到他對面的坐席上掀袍落座:“蘇兄說你得了個(gè)新奇玩意,有何新奇?”
“也不是甚么新奇的東西,前年才被你砸過。”
古南棲端八瓣蓮花盞飲茶潤嗓:“九連環(huán)?”
沈水北說了句是的。后將新得的九連環(huán)取出,他這人很愛鉆研這些東西,前些年得了一個(gè)九連環(huán),便沒日沒夜的解著。解到最后頭發(fā)都差不多白了,也沒解開來,便貼出告示說若誰能解開這九連環(huán)便可得紋銀十兩。
告示貼了三天沒人動,第四天來了個(gè)戴斗笠穿灰裳的小公子,他說他有法子將九連環(huán)解開。沈水北讓其破解,小公子當(dāng)即揮劍砍下,九連環(huán)破。
那位小公子便是古南棲,自此后這二人便結(jié)成了伙伴,也算一段奇緣。
古南棲將沈水北新得的紫玉九連環(huán)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蘇念善笑道:“小古啊,這九連環(huán)你可不能再砸了,這是沈兄花了大價(jià)錢從胡商那里購來的呢,賊貴賊貴的。”
古南棲:“看得出來,這做工這材質(zhì),想不貴都難。”
“小古若是喜歡,送你便是。”沈水北道。
古南棲聽著,當(dāng)即將那東西還給他:“別了,我可不敢再在你面前說喜歡什么東西了。”
蘇念善:“這是為何啊?”
“因?yàn)椤惫拍蠗D了頓,后沉聲道:“他真的會送。”
“……”
三人話畢,便開席了。飯席上沈水北將魚刺一根根剔出來,這才將盛滿魚肉的碗遞到古南棲面前,其間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和蘇念善說著話。
古南棲在啃著蟹腿。
蘇念善道:“小古,聽聞那位柳芳君不日將到瀘州城來是不是?”
古南棲啃著蟹腳的唇一頓,腦海中忽然想起柳清兮坐在板車上那溫煦一笑的模樣來,當(dāng)即縮了縮肩膀:“估計(jì)已經(jīng)到了吧。”
沈水北:“學(xué)莊里許多同窗都在盼著早日見到柳芳君呢。”
蘇念善連連道:“對對對,我阿爹還囑咐我,要多聽柳先生教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