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傳說中的潮汐海靈。”錘石上前一步，笑著說，“我們遠道而來，想找一位老朋友，沒想到比爾吉沃特竟變成了這副模樣，你可知究竟發生了什么？”

錘石將人類的靈魂攝入燈籠后，便可讀取對方的記憶，其中便有一些親眼見過小魚人的船員水手。

“你竟然認得我？”小魚人大步向前，狐疑地瞄了一眼錘石手中的燈籠。

“我曾聽朋友談論過比爾吉沃特的傳說。”錘石依舊笑容可掬，他似乎已被囚禁了太久，好不容易重獲自由，話也變多了起來。

佛耶戈沒有理會他們的對話，他試圖回憶起伊蘇爾德生前的短暫時光，那些曾經擁有過的幸福，卻像是面對纏在一起的死結，不但無法拼接在一起，反而缺少了許多至關重要的空白。

他試圖整理腦海中龐雜的記憶，卻始終徒勞無功。

他突然有些害怕起來，害怕忘記了曾經的相愛，只剩下無端的恨意。

一道遠處襲來的槍聲打斷了佛耶戈的思緒。

準確說，是兩顆一齊發射的子彈。隔著百多米，一顆射中了錘石的燈籠，一顆落在他腳下。

小魚人立刻轉頭張望，發現開槍的是金克斯和莎拉，倆人正向此處快步走來，小魚人猛然意識到了什么，抓起三叉戟，嚴肅地指向錘石：

“哼，我早就猜到你們不是好東西。”

料想金克斯不會無緣無故對人開槍，小魚人態度大變，厲聲質問兩個不速之客的身份。

金克斯和莎拉已從俄洛伊的嘴里打聽到了錘石的相貌特征，雖然普朗克沒有交待具體長相，但口中曾經提過一盞奇異的“燈籠”，錘石常年燈不離手，如此醒目的特征很難認不出來。

“呵呵，看來游戲到此為止了。”錘石露出輕蔑的冷笑，隨后向佛耶戈使了個眼色，“這個小東西交給我吧。”

小魚人一聽頓時怒不可遏，它最討厭被人輕視，又碰到心懷不軌的家伙，自然沒道理與對方客氣，當場便準備動手教訓一下這個打燈籠找揍的怪人。

另一邊的佛耶戈手持破敗之刃，徑自迎上金克斯二人。

看到他們的反應，金克斯和莎拉知道自己的判斷果真不錯。

金克斯探手摸向后腰，迅速取出一顆信號彈，壓入槍膛，向天發射，傳達警報。

看到一串粉色的煙花筆直竄向天空，佛耶戈沒有阻止，反倒覺得此舉為他省卻了尋人的功夫，待會只需靜待獵物集結，而后一網打盡即可。

“金克斯，小心他手中的劍。”

莎拉手持雙槍，面容嚴肅，提醒金克斯不要太過接近對手。

作為吃過一次虧的教訓，莎拉深刻意識到敵人的實力超乎想象，她和金克斯終究只是血肉之軀，沒必要逞強。

“知道，我們先設法拖延時間。”金克斯也壓低聲音回道。

于是，她們在半途停了下來，和佛耶戈大約保持著三十米的距離，后者也打算守株待兔，沒再繼續靠近，雙方古怪地維持著暴風雨前的風平浪靜。

佛耶戈隨意找了塊碎巖，扶劍坐了下來。

注目此劍，他忽然想起了一些與此劍有關的記憶——它名為“穆清”，只有獲得了此劍的認可，才能繼任王位。

他曾經不止一遍地想過，自己根本不是一位合格的王，也不稀罕什么王者之劍的認可，但當初的他根本沒有選擇。

他要的，自始至終只有伊蘇爾德的愛。只要有她的一顆真心，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這是你命中注定的責任，你不該為了我而放棄它。”

“可是他們不許我放棄這把劍，卻又不準我們在一起，滿口扯什么荒謬絕倫的理由。既然如此，我就用此劍把他們都殺了，看一群死人還能不能阻撓我。”

佛耶戈驀然感到心中一驚，蘇醒后他的腦海中幾乎全是恨意，但是隨著記憶的閃回，久遠的過去仿佛近在眼前，再度重演。

“你明明答應過我會網開一面的。”

那是他第一次從伊蘇爾德的臉上看到了怒容，還有眼眸深處閃過的失望，仿佛在盯著一個陌生人，那種疏遠的眼神讓佛耶戈慌了手腳。

最終他還是忘了曾經的承諾，一氣之下殺了帶頭反對他的人。在眾目睽睽的朝堂上，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用的正是王者之劍。

他原本以為殺人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近乎不可想象，曾經的他連牲畜的死亡場面都不忍看，但那一天，當他握著沾血的劍，看到其他人驚懼的眼神，心里竟然產生了一抹冷血的快意。

“這都是你們逼我的……”他在心里這樣說，仿佛為自己的行為尋找正當的理由，而且堅信自己做的沒有錯。

“因為我愛伊蘇爾德，為了她甚至不惜殺人。”

當他面無表情地吩咐侍衛，殺掉第二個敢直斥其非的家伙時，再也沒有敢明面反對他的人，所有人都當起了鴕鳥，假裝看不見。

那是佛耶戈第一次品味到權力的滋味。當他興沖沖地將此事告訴伊蘇爾德的時候，滿以為她也會為了能成為王后而開心，但卻事與愿違。

伊蘇爾德聽聞此事后一臉不敢置信，雖然她竭力保持平靜，但還是忍不住害怕得渾身發顫。隨后的幾天，少女白天魂不守舍，夜里傷心落淚，甚至一度想離開王宮，離開他。

“難道我做錯了嗎？伊蘇爾德？”

曾經的他如此問過自己，彼時他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但時隔千載，他的內心竟然出現了動搖。

“佛耶戈！”錘石的大聲呼喚讓佛耶戈從久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不知何時面前已聚集了很多人。

錘石為了暗中所謀隱藏實力，而且有佛耶戈在場，不需要他出手，因此只是施法短暫地困住了小魚人，沒有趁機奪取它的靈魂，以免暴露了自己的手段。

錘石看到既定的目標人物都已到齊，佛耶戈仍坐著發呆，旁若無人，忍不住開口提醒他別誤了正事。

佛耶戈緩緩抬起頭，將大著膽子湊近過來的格雷福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起槍口對準他，一邊大著嗓門嚷道：

“嘿，原來是活的，嚇老子一跳！”

“原來你叫佛耶戈，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聽過。”崔斯特上前站到格雷福斯身側，暗中向格雷福斯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后退，別獨自逞能。

格雷福斯卻沒看懂，依舊杵在原地沒動。不久前他在俄洛伊手中受了傷，但金克斯已幫他治好，此刻恢復了生龍活虎，但他心里頗感郁悶。

第一次感覺自己成了同伴的累贅，在戰斗中沒派上半點用場，這嚴重傷害了格雷福斯的自尊，無論是喝酒還是打劫，他從來就不是認慫的人。

金克斯、莎拉、阿貍、亞索……確認幾個熟面孔都在，佛耶戈沒有理會其他人，抬手舉起破敗之刃。

注意到他的舉動，亞索當即躍身而上，手按刀柄，嚴陣以待，警惕地盯著對方。

佛耶戈的目光也轉到亞索的臉上，直覺感到他是一名值得重視的對手。

兩人都沒有多余的廢話，這位來自艾歐尼亞的天才劍客再度施展了御風劍法。

這門劍法來自一位長老的親自傳授，亞索已將其修煉至出神入化的境界，而今，他將以此挑戰平生所遇的最強敵人。

在越來越強的狂風中，兩人伴隨著刀光劍影展開驚險對決，眾人無法插手，只能退至遠處懸心觀望。

“你的劍術的確值得稱贊。”面對亞索越來越強的攻勢，佛耶戈仍顯得游刃有余，“以凡人之軀能夠將劍術修煉至此等境界，足以稱得上‘天才’二字，連我都忍不住想將你收入麾下了。”

“你的劍也的確不同凡響，在我所認識的諸劍之中，足以排上第二了。”

“那說明你的眼力比不上你的劍法。”佛耶戈面色一沉，抬手劈出一道青色劍氣，將亞索逼退，隨后將破敗之刃橫至眼前，一邊輕撫劍身，一邊幽聲說道，“此劍曾是一個古老王國的象征，借助它的力量，歷代先王獲得此劍認可，以之開疆辟土，平息叛亂，將王國綿延千年，久盛不衰，直到……”

“直到什么？”見他話只講一半，遠處圍觀的金克斯忍不住開腔問道。

“直到它選錯了王位繼承者，將不合適的人推到了王座上。”

“聽起來像是爛俗的舞臺劇。”金克斯輕蔑地笑了兩聲，對佛耶戈口中的故事興致缺缺，“總而言之，這柄劍的確有點厲害，但你的劍法實在不咋地，比亞索大哥差了十萬八千里。如果你們拿著同樣強度的劍，我賭你撐不過三招。唉，只會仗著兵刃之威，你的臉皮也太厚了。”

“別理會這個小丫頭的胡言亂語，她只是在擾亂你心神，拖延時間。”錘石一語道破金克斯的小心思。

佛耶戈自然也清楚這個道理，但他從未被人如此輕視過，曾經為王的時候，無人敢對他說半個“不”字，王的尊嚴不容褻瀆，但是，只有一個人敢指責他的行徑倒行逆施。

“他們畏懼的是這把劍，而不是你。佛耶戈，別讓這把劍控制了你。”

“伊蘇爾德，為何連你也不能理解我？當初可是你執意讓我接受這把劍，你知道，我自始至終都不在乎王位。”

“那么，你現在還愿意放棄這把劍嗎？”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如今沒有這把劍，我們倆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我愿意陪你一起死。”

“不，伊蘇爾德，我早已無法回頭了。”

“你變了。”

“不，我對你的愛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但是我會懷念過去的你，即便你那時候一無所有，卻有著一顆善良的心，而那才是真正打動我的東西。”

“你……你難道已經不愛我了嗎？”

“不，我只是感到內疚，你為我做的太多了，甚至舍棄了過去的自己，卻從沒想過這份以愛為名的枷鎖有多么沉重，為彼此都無法帶來真正的幸福。”

“伊蘇爾德，你到底想讓我怎么做？”

“我已經無力改變你，我只希望我們從未相遇，如果沒有愛過，我們都不會承受如今的痛苦。”

“求你不要說如此無情的話。我知道錯了，請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我一定會給你帶來想要的幸福。”

當時，他的確深切地反省過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伊蘇爾德的痛苦，但是時間沒有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第二天，望著伊蘇爾德咽下最后一口氣，她臨終的遺言似乎仍在耳邊回蕩：

“我要的不是幸福，只是過去那個善良的你。”

眾人詫異地望著突然呆在原地的佛耶戈，面色忽然變得陰晴不定，連持劍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金克斯暗自一驚，心想這家伙心理素質也太差了，自己只不過譏諷幾句便氣成這個樣子。

看到佛耶戈的反應，錘石緊皺眉頭，意識到事態逐漸脫離掌控，自己對佛耶戈的洗腦仍未完善。

是自己太大意了？還是破敗之咒的強大超乎想象？

“殺了她！”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佛耶戈身上，錘石口唇微動，暗中施咒。

只見佛耶戈的周身突然冒出黑霧，頃刻間遮蔽了眾人的視野。

金克斯忽覺眼前一花，一柄閃著寒光的利劍徑自向她頭頂劈下，來勢快如閃電，偏又無聲無息。

就在少女命懸一線之際，一只修長的手忽然自中途截住了這一劍。

望著來人在黑霧中朦朧的身影，佛耶戈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沒想過有人能以單手抓住他全力揮出的劍。

詫異、困惑，伴隨著悄然升起的懼意接踵而至，佛耶戈的腦海中陷入一片混亂。

“潘，太好了，你可算回來了！”

潘？佛耶戈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他就是當年那個害死伊蘇爾德的惡徒么？

“手持破敗王者之刃，想必你就是佛耶戈吧？”潘的面目仍在黑霧中看不真切，有一瞬間，佛耶戈以為面對著某些傳說故事中的可怕惡魔。“伊蘇爾德有些話想托我轉達，你想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