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錯了，你是在找死！”金克斯含怒上前，舉起槍口緊貼他的額頭。

因為潘身材纖瘦，比少女要高許多，無形中減弱了幾分威懾力，但金克斯眼神冰冷，似乎殺意已決，仍舊讓場面變得劍拔弩張。

“我只是想談談賠償的事。”潘慢慢舉起雙手，表示投降，神色依舊淡然自若，仿佛篤定了少女不會開槍。

時間仿佛凝固，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個兇芒畢露，一個靜若深潭，誰也沒有開口，長久的沉默之后，金克斯放下了槍。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說來聽聽，你最好能拿出讓我滿意的賠償方案。”

潘聞言好像松了口氣似的，在腦中思索著應對之策，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我幫你尋找一個新的住所。至于機關槍的事情，在沒有武器防身的時候，便由我來保護你的安全。”

金克斯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突然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狂笑不止。

少女估計笑了好幾分鐘，連肚子也笑痛了，神態近乎癲狂，腦后的兩條藍色麻花辮搖顫不已。潘也跟著揚起嘴角，雖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應該是心情不錯的意思。

金克斯按著平坦的小肚子，笑聲突然戛然而止，斂去笑容，丟給潘一個冷若冰霜的眼神。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少女仿佛在跟什么斗氣似的拋出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潘凝視著金克斯遠去的背影，從那纖細的身姿中隱約看到了深沉的孤獨，促使他跟了上去。他覺得不該放任少女獨自離去。

“金克斯小姐，我是認真的。”

兩人走出一大截后，察覺他跟狗皮膏藥似的怎么也甩不掉，金克斯無奈地停下腳步，回身一把揪住他的斗篷領口。

“別叫我金克絲小姐！”金克斯憤怒地瞪著他，隨后又把手松開，仿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似的，“金克斯就是金克斯，來自底城的女瘋子。”

她的言下之意，似乎在說“小姐”這樣的頭銜只適合上頭那些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和底層的姑娘終生無緣。

潘神色天真地歪著頭，仿佛不理解她為何要執意稱自己為瘋子。

“那我就直接叫你金克斯。”出于好心，他笑著安慰道，“我覺得你并不像瘋子，至少，不完全是，偶爾也會有心地善良的一面。”

金克斯斜睨著他，臉色越來越黑，強忍住拔槍的沖動。

“你說話非得這么氣人嗎？”

“對不起，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請多多包涵。”潘一臉真誠地道歉。

金克斯冷哼了一聲，意識到和這個家伙計較也是白費，連自己的姓名都記不起來，這個可恨的家伙也有幾分可憐。

“最后提醒你一次，跟著我和找死沒兩樣。”金克斯一邊走著，一邊隨手指了一下貼在墻上的通緝令。

潘看到上面印著少女的照片，只瞥了一眼，便繼續跟了上去。

“看來你是不怕死了。”

“嗯，我好像會一點劍術。如果有人為難你，我就幫你打跑他們。”

金克斯干巴巴地笑了兩聲：“口氣還真不小，你知道我究竟干了什么？想捉我的又是些什么人？”

潘搖了搖頭：“沒關系，打不過就跑。”

“你還真聰明。”金克斯譏諷道，頓了一會兒，她忽然說，“我殺了人，很多人！”

原以為聽到這句話少年會改變主意，金克斯偷瞥了一眼，卻發現他只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些壞人的確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金克斯想不到他憋了半天就冒出這么一句話，隨口問道：

“如果死的是無辜之人呢？”

“人終有一死，如果不可避免，那也只好節哀順變。”潘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按住負在身后的劍柄，“金克斯，如果以后遇到有什么想殺的人，可以讓我來動手嗎？”

“什么意思？你是殺人狂嗎？”金克斯頗感驚詫。

“不，我只是覺得這把劍渴望飲血。”

金克斯陷入沉默，好像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于是隨口扔下一句“無聊”，默默地加快腳步。

潘不知道她準備去哪里，忽然摸了摸干癟的肚子。

“金克斯，我有點餓了，咱們可以去吃點東西嗎？”

金克斯仿佛聽到了什么奇談怪論似的，瞪圓了眼睛直盯著他。

“你覺得我像是有錢的樣子嗎？”

潘在她單薄的衣服上瞅了瞅，心想少女的確不像是有錢人，而且唯一的家如今被毀了，也就是說，兩個人此刻身無分文，窮得叮當響。

“你這么聰明，應該有法子搞錢吧？”潘忽然問道。

金克斯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露出冷笑。少年雖然給人一種心無城府的感覺，卻頗有些天然黑的氣質，倘若真心與他計較，早晚會被他氣死。

“聽好了，在底城，想吃東西不一定要花錢，也可以靠偷，靠搶。”

潘頗為受教地點了點頭，忽然耳朵一動，仿佛聽到了什么奇怪的動靜，等那些雜亂的聲音逐漸逼近，他這才出言提醒前方渾然不覺的少女：

“金克斯，好像有朋友來找你了。”

“朋友？”金克斯回眸瞪著他，“你在說什么鬼話？”

“我聽到了談話聲，有人談到你的名字。”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金克斯露出懷疑之色，不過，約莫三分鐘后，連她也能聽到前方的巷子里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笨蛋，快躲起來，那些人是來抓我的。”金克斯面色一變，急忙環顧左右，準備找一個方向溜之大吉。

“那些人很弱，我們要逃跑嗎？”潘面露不解。

“哦！天哪，我只是懶得招惹麻煩，誰說我要逃跑！”金克斯沖他齜牙咧嘴，宛如一只發怒的小野貓。

“你說那些人身上會不會帶著錢？”潘依舊杵在原地。

看到他這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金克斯也只得改變主意，從他的口氣中已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忍不住揶揄道：

“看樣子，你一個人也能擺平嘍，那就不需要我插手了吧？”

“放心，包在我身上。”

轉眼間，一群人從巷子里露頭，剛一發現金克斯，便狂呼亂叫地奔了過來。

他們長得怪模怪樣，還有幾個家伙明顯不屬于人類，宛如動物成精似的。

妖怪——潘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相應的名詞，但又感覺哪里不對。

這些家伙雖然攜帶著各種武器（有幾人手持著做工低劣的槍械），但無論怎么看，都毫無威脅。

“喲，大名鼎鼎的金克斯！終于被我們碰見啦，沒想到你還找了個幫手。”

因為潘站在雙方中間，金克斯只是露出事不關己的模樣躲在他身后，那些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潘的身上，隱約感到他有些不好惹，卻也不打算白白放棄到手的賞金。

“你認識他們嗎？”潘壓低聲音問道。

“這些都是底城典型的小嘍啰，躲在陰溝里茍延殘喘，為了錢什么都干，我怎么可能認識這種家伙。”

金克斯環抱雙臂，口吻帶著輕蔑，連正眼也不瞧他們，仿佛在路邊遇到了幾只惡心的蟑螂。

他們旁若無人地隨意交談，完全沒將那些人放在眼里。出口叫囂的嘍啰們頓覺受到輕視，突然有人射出一發冷槍。

砰！

潘眼神一變，他眼中的世界仿佛突然慢了下來，可以清晰地看到子彈出膛的軌跡。

這些粗制濫造的槍械威力實在有限，射速慢，射程低，嚇嚇普通人勉強還行，遇到身手不錯的，那就是自尋死路。

潘反射性地摸向背后，飲血劍瞬間出鞘，在空中綻出一道弧形的紅色劍光。

金克斯只覺眼前一花，瞬間丟失少年的身影，只見他突然施展出鬼魅般的速度，劍光過處，一截斷臂高高飛起，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小嘍啰們鴉雀無聲，待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何事，各個嚇得魂不附體，霎時做鳥獸散，恨不得多生兩條腿。

除了拔腿便逃的家伙們，潘的面前只剩下那個方才開槍的魯莽漢子，眼角有道疤，此刻一張臉嚇得發青，面色比死人還難看。

潘平舉飲血劍，那人驟然發覺自己的斷臂處血流不止，溫熱的鮮血詭異地飄浮而起，形成一道蜿蜒的血線，沒入潘所持的劍身。

也不知是嚇的還是當真失血過多，那人只覺頭暈目眩，心神陷入一種強烈的恐懼之中，仿佛隨時都會暈倒，忙不迭地跪地求饒。

身后的金克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潘，此刻才意識到這家伙身手不凡。

“你有錢嗎？”

聽到潘的問題，那人一怔之下，趕緊連聲說有。

“把錢都交出來，我饒你一命。”

眼看有活命的機會，那人豈敢不從，趕緊手忙腳亂地在身上四處摸索，掏出可憐巴巴的一點臟污錢幣。

潘依言收劍。他和手中之劍意念相通，感覺此劍雖然渴望鮮血，但也絕非來者不拒。

屠戮懦弱的螻蟻，根本感受不到絲毫樂趣，對這柄劍而言，更近乎一種侮辱。

他渴望真正的對手，此劍只想品嘗真正的強者之血。

潘沒興趣在底城的小人物身上浪費時間，對方乖乖交錢后，便放之離去。

不久之后，重金懸賞的金克斯身旁多了一名手持邪劍的神秘少年一事，便在整個底層迅速傳開。

……

“是他們嗎？”

“噓，別亂說話。”

酒館里語聲嘈雜，但是在兩個身影進來后，霎時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有人明目張膽地打量二人，也有的只敢暗中窺視。

“把你這最好的食物來兩份。”金克斯一進酒館便直奔柜臺，說完之后隨意找了張桌子坐下，仿佛沒聽見酒館里的議論。

酒館老板的視線從金克斯的身上移開，愕然望著掏出幾枚錢幣的潘。老板瞥了一眼少年身后的劍，很識趣地沒有吱聲，雖然知道這幾枚銅幣明顯不夠。

“若是不夠的話，待會再給你，麻煩你動作快一些。”潘彬彬有禮地說道。

酒館老板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一時鬧不清他葫蘆里賣什么藥，倘若真不想付錢就算了，畢竟是金克斯帶來的人，可給幾枚銅幣算什么意思？

交待完后，潘來到金克斯對面坐下，轉頭打量著酒館里的人，和他們視線交匯之時，嘴角甚至浮現出友善的微笑。

“你在干什么？”金克斯注意到潘的舉動，神情古怪地抬起食指，輕敲桌面。

“這些人剛才在議論你，金克斯，看來你還是個名人呢。”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你應該能看出來，我這是臭名遠揚。”

“我覺得。”潘仔細感應片刻，然后壓低了嗓音，“他們在畏懼你。”

“畏懼？”金克斯忽然拍桌大笑了幾聲，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高喊了一句：“沒有人不害怕瘋子！”

她這一聲喊頓時讓酒館里的人面面相覷，有些膽小之人已經偷偷起身溜了，生怕惹上什么麻煩。

瞥見那些人的臉色，金克斯笑得更歡了，但潘覺得她的笑更多只是虛張聲勢，因為她的眼神里可沒有半點喜色。

“金克斯，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潘忽然問道。

金克斯一怔，仿佛突然不認識他似的，緊盯著他的眼睛，突然輕啐了一口，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樣。

“別擺出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你身手這么好，自己愛去哪就去哪兒，犯不著跟我這種人攪在一起。”

潘面露詫異，不曉得她為何突然發火。

“可我們不是已經約定好了嗎？我會保護你，直到找到你的新家為止。”

“家？我才不稀罕那種東西，毀了就毀了，我根本就無所謂。”

潘沒再吱聲，因為酒館老板親自端著兩份食物送了過來，還搭上了兩瓶酒。

潘拿起盛滿淺黃色液體的玻璃瓶子，皺起眉頭的樣子好像在懷疑這玩意到底能不能喝。

金克斯卻已經打開瓶塞，仰頭便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