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李萍的婚禮,方景他們這些樂隊的成員并不需要去湊熱鬧。
但是他們畢竟是樂隊,是給人演出的。
特別是這一次的演出并不像是上一次陳柏渠讓方景他給那兩個升學的人演出那般,只需要一人。
這一次是輪回樂隊所有人都要出現。
因此方景大早上差不多四點左右,就被方端隆從床上喊醒,讓他換上一身短打,也就是吹嗩吶的演出服,開始收拾樂器。
他們將一箱子接著一箱子的樂器推上他們的那輛破破爛爛的面包車,將其塞的滿滿當當。
等這些樂器全部都固定好后,方景方端隆兩人便坐上前排的正副駕。
輪回樂隊的幾位師傅,則是在后排,以及固定好的樂器上坐著。
嗡!
汽車的大燈刺穿黑暗,厚重的尾氣即便在這如濃墨一般的夜色中,也依舊顯得格外刺眼。
方端隆叼著香煙,單手打著方向盤,一腳油門就將這破面包車踩出了十幾米遠,強烈的慣性讓眾人連忙伸手拽著邊上的把手,生怕自己被方端隆給甩飛。
跟方景老老實實開車的模樣不同,方端隆開車野到了極致,畢竟他的駕照并不是方景那般考出來的,而是花錢買的。
在駕照考試不規范的時候,給人考官塞上一個紅包,人家考官直接幫你把所有的考試項目都給過了。
這也就是他開車極為不規范的主要原因。
不看后視鏡,不看周圍其他車輛,也不觀察車輛的情況,主打一個一腳油門一腳剎車。
他用力地踩著油門,帶著這破舊面包車的嘶吼,從城西村向著遠處的縣城方向狂奔而去。
一閃一閃的遠光燈刺破黑暗,在鄉道上奔跑。
鄉道并不平整的土路以及狹小的間距,讓車輛行駛的如同拉力賽車一般刺激。
坐在后面的幾位輪回樂隊的師傅他們早已習慣方端隆的開車手法,只是一邊拽著邊上的把手,一邊打著瞌睡,即便身體空中懸浮,也絲毫不影響他們睡覺的欲望。
而方景則是緊閉雙眼,盡可能催眠自己,不去看前面的路,并且告訴自己爺爺已經是多年的老司機,開車沒有任何問題。
畢竟這樣的路只有自己爺爺能開。
如果讓自己這個新手駕駛員來開……
方景感覺原本2個小時的路程,自己能開上差不多一倍都不止。
回頭等他到人家家里的時候,說不定人家中午飯都吃完了。
在方端隆的飆車下,四點出發,大約六點不到,車輛便穿過了瓢城市區以及其他幾個縣鎮,來到了瓢城的北部。
響海縣,李家村。
上一次來響海縣這邊的時候是李王村村頭的一位姓王的老頭去世。
方端隆還給了方景500塊,讓他去找對象啥的。
然而這500塊早就變成各種各樣的外賣,進了方景以及方端隆兩人的肚子里。
至于對象?
自然連影子都沒有看到一點!
500塊,以及演出一整天就給自己3點經驗值,便是方景對響海縣,李王村的唯一記憶。
不過這一次他們來的李家村,距離李王村略微有一些距離。
李王村是一塊已經極為衰弱,甚至村子里面的屋子絕大多數還是用泥土堆砌而成的茅草屋,村子里住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走不動的老人。
而李家村,或許是這邊只有李家一個姓氏的緣故,這邊要比李王村要發達許多。
從那些單車道小路上走過的時候,路邊已經看不到任何一家跟李王村類似的,土黃色外墻的茅草屋。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間又一間,外表面貼滿瓷磚,看上去白白亮亮的磚頭房。
一般來說,這邊的屋子基本上都是獨門獨院,有點像是一個四合院的模樣。
一扇大鐵門正對著一層或者兩層的里屋。
屋子的左邊,一般會有一個多出來的單層平房,一般是用來作為倉庫或者廚房使用。
大家會喜歡在里面燒著傳統的那種柴火飯。
與倉庫廚房正對著的右邊,則是一個鐵皮大棚的車庫。
家里稍微有點錢的,則是會往里面停一輛摩托或者電三輪。
如果比較窮的,那個地方則是變成了三八大杠以及老式人力三輪。
至于更窮的,那塊地便是徹底淪為存放廢品的垃圾站。
要么堆滿紙盒,要么堆滿易拉罐。
家家戶戶如此。
在車輛剛剛行駛進入李家村的時候,方景便發現了遠處村頭的張燈結彩。
大紅燈籠高高掛在鐵門的兩邊。
在那巨大鐵門中的小型防盜門上,則是貼著紅彤彤的雙喜。
此時此刻天才剛剛亮,那鐵門內便已經有人拿著一長串的鞭炮從里面走出,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將那鞭炮用力拋出。
伴隨著慣性與重力的作用,鞭炮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隨后七拐八扭地落在地上。
那人似乎也并不在乎鞭炮擺放的是否整齊。
他看了一眼時間,發現距離吉時還有一段時間,便偷偷摸摸地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煙點燃。
隨著他深度過肺的用力一吸,他的臉上露出酸爽的神色。
果然,這便宜香煙就是得要過肺,過肺才爽!
他一邊吸煙,一邊等待著吉時的到來。
直到他手中的香煙吸了大半,他這才有些念念不舍地準備開始點鞭炮。
他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發現周圍沒有任何車輛后,便小心翼翼地彎腰,伸手夠向遠處大約2-3cm的引線。
滋啦,引線點燃。
方景并不太清楚為什么這種鞭炮并不喜歡做特別長的引線,好讓人有時間快速逃離。
在那男子點燃鞭炮后的一秒不到,他才來得及將手臂縮回的,那鞭炮便轟然響起。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將空氣中染滿了喜慶的硝煙。
那男子捂著耳朵快速躲到門下,望著自家門前轟鳴的鞭炮,即便臉上被那鞭炮的碎屑炸的生疼,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喜悅。
畢竟不管怎么說,今天是他家女兒出嫁的日子。
他請大師專門算過。
今天是大吉的日子。
現在也是吉時。
吉時吉日,甚至李家村根據大師說的,也是最為吉祥的地方。
三吉合并,不管怎么想,今天都不會出現特別大的意外。
他樂呵呵地望著鞭炮的爆炸,依靠著墻壁,如此想著。
等大約幾十米的鞭炮徹底爆炸干凈后,原本寂靜的農村也在此刻復蘇。
村子里的眾人從屋子里探頭,看向那剛剛放鞭炮的男子,即便心中有些不喜,但也還是熱情洋溢地給他道了恭喜。
那男子雖然看上去有些二二的,但是最基礎做人的道德他還是有的。
他連忙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堆紅包喜糖香煙,給那些被吵醒的眾人散去。
結婚并不是自家一家的喜事,更是這種農村整個村子的喜事。
男子懂事的舉措勉強打消了一些人的起床氣。
再加上人家孩子結婚,他們也不好當著面罵,畢竟都是一個村的,他們孩子未來也會結婚,因此整個村子一團和氣。
方景依靠著車邊,看著那男子一一散煙散糖的模樣,轉頭看向正抽著煙的方端隆跟輪回樂隊的幾位師傅,不由道。
“爺爺,怎么說?現在上?”
“嗯……硬華,散煙的動作也很流利,這家人應該很有錢,回頭應該能抽到更好的。”
方端隆一邊打量著那男子散煙的動作,一邊對著身邊的其他師傅問道。
“怎么說?我們現在上,等他把煙散給我們我們再去,還是說直接進?我感覺回頭他給的煙應該不會差。”
“肯定不會差的,這畢竟是李家村,而不是隔壁李王村,畢竟李家村還是有錢的,所以別精打細算了班主,直接上吧!”
樂隊里一位師傅齜著牙笑嘻嘻地說道。
他伸手打開車子的后備箱,將其中大箱子伸手抽出,肩膀一滾,讓箱子落在自己的后背上,給方端隆挑了挑眉。
“班主,幫個忙!”
“小虎子,你去!”
“哦!”
方景立刻老老實實地上前,幫那位師傅調整了一下他背后的箱子,然后拽出一個小箱子抱在懷中,向著那男子走去。
那男子正在散煙打招呼。
在發現朝陽下的樂隊眾人抱著手中的包裹上前,眼睛頓時一亮,連忙迎上前來,伸手幫忙道。
“你們一定就是陳柏渠老爺子說的方家班吧?沒想到你們這邊來得這么早。”
“沒辦法,我們這樂隊肯定要來得早嘛,不然你們回頭接親敬酒啥的,你們打算就這么干干癟癟地搞嗎?這肯定不行啊!”
方端隆邁著八方步上前,齜著牙笑著對那男子笑了笑。
方端隆伸出他那干癟的左手,對那男子道。
“方端隆,輪回……嗯,方家班的班主!如果有什么問題,或者你們有什么想要搞的曲子,直接叫我們就行!”
“好嘞好嘞!我叫李響欣,各位師父你們里面走。”
李響欣伸手指引著輪回樂隊的眾人走到他家的屋子里。
李響欣的名字雖然在現在這個年代看上去略微有些女性化,不過如果放在過去,這個便是如同建國一般常見的姓名。
這里是響海鎮。
希望響海鎮欣欣向榮。
大概是他們的父母從小到大就生活在響海鎮,甚至連縣城都沒有去過,所以便直接給他起了這個名字。
如果沒有猜錯,他家里可能還有個李建響之類的人。
方景看著李響欣忙前忙后的模樣,不由如此想著。
李響欣的房子很明顯要比村子里其他人的要大上許多。
不僅他們家的大鐵門有足足七八米長,就連他們家的中庭,也有差不多近百平的樣子。
這間屋子大的,給方景一種工廠的感覺。
特別是這么大的屋子所搭配的,僅僅只是一個兩層的主樓,以及兩間狹小的平房。
此時此刻平房的煙囪內已經冒起一股股的熱煙,很明顯他們已經開始準備起了今天的早飯。
至于那兩層主樓,則是依舊那么平靜,就好像沒有其他人在一般。
二層每個窗戶上都貼著鮮紅鮮紅的雙喜,雙喜背后,則是被拉上的花紋窗簾。
一層客廳的大門倒是開著,不過里面卻沒有打開燈光,只有正對著大門的神像邊上亮著兩只幽暗的電子蠟燭。
看上去有些陰森鬼冷的。
跟邊上冒著熱氣的平房完全不像是一個世界。
方景的視線掃了一眼人李響欣的屋子后,便收回了視線,跟著樂隊里的幾位師傅一起,將他們車上的那些樂器箱子從車子里搬了出來。
開始忙前忙后地在李響欣的屋子中央布置。
輪回樂隊的演出并不是帶個人去就行的,而是會有自己的布置,比如說桌子,桌布,各種各樣的擺件之類。
甚至他們連凳子都自己帶了。
這個并不是因為自己帶的凳子坐得習慣。
這僅僅只是因為他們帶的那個凳子是大紅色的,上面甚至有一層油漆,看上去比正常人家里的黃木頭看得更為喜慶。
要知道輪回樂隊別看名聲沒多少,可他們基本上已經是瓢城那邊最大的喪樂團了。
他們能走到現在這步,并不是演出帶個人去就行,而是真正有自己的一套東西在里面。
讓顧客看得開心,看得滿意,愿意掏錢,賺個盆滿缽滿,便是他們的核心目的!
方景在那邊跟著樂隊里的幾位師傅在那邊收拾著東西,努力地幫助李響欣將屋子搞得更為喜慶。
而方端隆則是在那邊跟李響欣拉呱,聊他們樂隊的理念,他們的名聲,他們的專業,給李響欣一種他們很牛逼的感覺。
而隨著這樣感覺的出現,李響欣也跟方端隆他們說了更多關于婚禮的事情。
比如說男方的情況,他們家的情況,還有一些婚禮流程啥的。
比如男方是瓢城中學的老師,年紀比李萍還要大上那么七八歲,人有點木訥,不過看上去還蠻好的。
這一婚禮是陳柏渠介紹的,陳柏渠用自己的面子擔保,人男方的人品,絕對的忠實可靠。
原本李響欣是打算在城里辦婚禮的,這樣雙方都方便許多,甚至雙方的親戚也方便,不過陳柏渠不太同意。
陳柏渠說婚禮這種這種東西并不僅僅只是給孩子的,更是父母的,乃至于他們這一族的,所以要回老家,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
陳柏渠幫了他們很多忙,他們不太好意思拒絕陳柏渠,加上陳柏渠的要求也不算特別奇葩,因此便按照他的意思,在老家這邊辦起了婚禮。
“所以,你們打算是什么時候開始演奏?有沒有什么要我做的?”
李響欣搓了搓手,對著方端隆方景等人期待地問道。
方端隆與方景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方景舉起手中的嗩吶,對著李響欣搖頭道。
“不,不用了,演出這個事情,我們很擅長的!你們干你們自己的事情就好!不用管我們”
說罷,方景舉起手中的嗩吶,望著緊閉的二樓,輕輕地吹了起來。
吹得并不是什么陌生的曲子,而是他極為熟悉的……
《百鳥朝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