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紅事?
方景聽到這句話后愣住,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方端隆,見到他沒有什么反應后,便緩緩開口道。
“吹過,不過都是我小時候吹的,長大了一些后,城里沒有那么多吹紅事的機會,樂隊也從原本的方家班,改成輪回樂隊,專攻喪樂,就不怎么吹了。”
“這樣啊,怪不得……”
陳柏渠從棺材中掙扎著起身,陳材立刻上前,伸手扶住了陳柏渠的胳膊。
陳柏渠借著陳材的力,站在棺材里,拍了拍自己身上略微有些皺褶的長褂,背著手淡然地從棺材中踏出。
他將自己的視線越過方景,看向方景身后的方端隆,對著他問道。
“方班主,最近沒什么人來找你去吹紅事了?”
“沒辦法,時代在變化嘛,現在誰家結婚還會找民間樂隊?人家有錢的都是去找專門的司儀,讓他們對接一些學校里的學生,如果沒啥錢的,拿著一個大喇叭就搞定了,吹紅事賺不到錢咯,只有吹白事還能賺到點。”
方端隆咧著牙笑著道。
他對著陳柏渠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比劃了一個數錢的動作。
“陳老板,你也知道的,我們這些下九流的民間藝人就是混口飯吃,誰給的吃的多,我們就搞什么,這紅事是真的賺不到錢啊,只能專攻喪事了。”
“難不成不是因為你們改名叫做輪回樂隊,聽上去不吉利?”陳柏渠開玩笑道。
方端隆連連擺手。
“嗨,這和改名沒啥關系,名字就是一個代號,我們叫做輪回樂隊,黃泉樂隊,九幽樂隊,地府樂隊,二手玫瑰啥的,都無所謂。
就算我繼續叫做方家班又能怎么樣?我們就是給人伴奏取樂的,人家聽的開心了多給點,聽得不開心就讓我們滾蛋,就這么簡單。
誰會專門給人家賓客介紹,誒呀我們今天請了鼎鼎有名的方家班來給我們演出!嘖,誰要知道你方家班是誰?大家就是來吃席的,順帶聽個伴奏罷了。”
“這也是,時代在變啊……”
陳柏渠嘆了一口氣,看向站在那邊略微有些手足無措的方景,對著他開口道。
“小方啊,我可以這么喊你吧?小方師傅說實話,你剛剛吹的百鳥朝鳳其實真的還不錯!你的氣息絕對可以,你音樂的感覺也很棒!真的,非常好!就算單獨出去演出也沒有什么問題!”
非常好,指一點經驗都沒有給,就跟那些吃席的人一樣?
方景不置可否地癟了癟嘴,并沒有將這個夸獎放在心上。
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絕對有個但是。
果然,下一秒,陳柏渠但是道。
“但是,你的音樂里那個喜慶的感覺其實是不夠的,我可以從你的音樂里聽到那種開心的感覺,可我想要的百鳥朝鳳,并不是開心。”
“是紅事的喜慶?”
方景想到了之前陳柏渠說的,不由接話道。
陳柏渠用力地拍了拍手,贊同道。
“對,就是紅事的喜慶!”
他直接坐在棺材的邊上,絲毫不避諱自己身邊有自己的孫子,對著方景等人開口道。
“紅白喜事紅白喜事,最重要的是這個喜字,小方師傅你曉得不?但是你知道為什么白喜事能被稱之為喜事嗎?”
“白喜事為什么能被稱之為喜事?”
方景握著手中的嗩吶,重復了一遍陳柏渠的問題,眉頭不由得皺起。
他將自己腦中關于紅白喜事的內容過了一遍,緩緩地開口道。
“白喜事能稱之為喜事,最主要的原因是老人壽終正寢,無病無災地離去,對于老人而言這是一件喜事,因此被稱之為白喜事。”
“嗯,很標準的回答。”
陳柏渠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后伸出一只手,略微擺動。
“不過,不對,白喜事能被稱之為喜事,其實并不是老人喜,而是應該是……家人喜!”
“?”
什么大孝子?
這真的不是哄堂大孝嗎?
方景愣了愣,看了一眼身后的爺爺,不由得露出一抹探尋的神色。
爺爺沒有說話,只是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聽陳柏渠的話。
方景將視線收回,陳柏渠笑了笑,繼續道。
“我知道你可能會有疑惑,感覺我在跟你扯淡什么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你覺得,人死后有靈魂嗎?”
話題是怎么突然轉變成哲學問題的?
方景想了想,有點摸不準陳柏渠的思路,遲疑道。
“您希望我說有……還是沒有呢?”
“無所謂,不要有壓力,我就是跟你隨便聊聊。”
陳柏渠擺了擺手,溫和地笑著道。
“對于很多人來說,他們是希望死后有靈魂的,我不會去質疑他們,但是對于我而言,我是不相信有靈魂這一說的!
人死燈滅,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僅人會死,地球也會,太陽也會,這個宇宙也會!
所以,我并不在乎什么所謂的喜喪,我也不在乎什么壽終正寢,對于我而言,這些都是屁話!
就這么說,音樂永遠不會安慰到死去的我!不管是你,還是你爺爺方班主,再或者其他什么頂級的音樂家,再頂級都沒用!”
那么你找我們吹這個喪樂有什么用?
還在這個地方挑一大堆毛病?
方景在心中稍微地吐槽了一嘴,但出于對人老板的尊重,并沒有說出來。
畢竟人家不管咋說給了他一萬塊錢呢。
他心中有萬分槽點也只能放在心中。
陳柏渠似乎感受到了方景的想法,不過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樂呵呵地笑了笑,然后伸手點了點方景道。
“你現在是不是很疑惑,既然我都聽不到了,為什么我還要對喪樂這么認真,是不是?”
方景老實地點了點頭:“是有點……”
“因為我一直認為,音樂是給活人聽的,不管是紅喜事還是白喜事,都是給活人聽的!
紅喜事是為了讓客人跟著主家一起開心,而白喜事,則是為了沖散主家悲傷的情緒。
我想要的,并不是一場給我的葬禮,一場足夠完美的謝幕演出,我想要的,僅僅只是……”
陳柏渠看向坐在一邊的孫兒,陳材,目光露出一抹溫和,輕聲開口道。
“面對我的離去,愛我的人不會太過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