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午門之外。

姬昌領著伯邑考和南宮適，對著摘星樓的方向俯身跪拜，久久不曾起身。

李靖站在一旁，給聞仲送去一個眼神，然后對著摘星樓方向示意一下。

聞仲抿抿嘴，對李靖搖了搖頭。

李靖輕輕嘆息一聲，心中對殷壽的失望又增加一份。

西伯侯姬昌于整個殷商來說有功無過，即便有所謂的成湯合滅，周室將興的天命，也不至于連收買人心的舉動都懶得做了吧。

但是殷壽就是不愿出現，李靖也就隨他去了，反正比干已經上奏通知過他。

見西伯侯起身，比干領著他到一旁準備好的車架旁，掀開幕簾為西伯侯介紹起來。

“銀絲絹布十匹，金百斤……這些都是尋常賞賜，真正重要的是這根發簪。”

比干將擺在車架最中心的錦盒拿下來，遞給西伯侯，示意他打開來看看。

西伯侯打開錦盒，才剛剛打開一條縫，就嗅到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將盒子完全打開，入目是一根如嫩柳新葉一般泛著淺綠的玉制發簪，風格樸素卻不粗糙，隱隱有一種神異之感。

比干笑著介紹道：“聽聞太姬思君成疾，蘇貴妃特意賜下此發簪，可以助佩戴者平心靜氣，療養身心。”

西伯侯眼底輕顫，收好錦盒對著宮闈之內長拜一禮。

最后，比干從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個四方木盒遞給西伯侯。

“除此之外，這個錦盒也請西伯侯收好。這是姜太師托我給你的，說是讓你修行百煉法氣血不濟的時候服用。”

西伯侯收下錦盒，慢慢打開，露出內部圓潤的寶丹，眼角都有些濕潤起來。

他記得姜子牙曾經說過，最不擅長煉丹之法，十丹九毀。即便如此，姜子牙還是為他準備了一枚寶丹，助他修行。

西伯侯轉過身，望著司天臺的方向，久久不曾回神。

等他終于收拾好感情，李靖領著百官為他送行，絕大多數都只是送到南門為止，目送西伯侯遠去。

李靖和比干則是將西伯侯一路送到十里長亭。

李靖對著長亭內的石桌一揮手，就冒出一桌還升騰熱氣的筵宴。

他和比干陪著西伯侯酣飲一場，最后在暖暖春光之下目送西伯侯離開。

比干望著一行人馬在官道上漸漸縮成一個黑點，不由感慨一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誠不欺我。國師入朝歌，就連妖妃都變得有體恤之心了。”

李靖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被改變的人，如果真的被改變了，要么是裝出來的，要么就是像蘇妲己一樣，得“死”過一次才行。

兩人收拾一番準備往回走，李靖突然想起什么：“說起來，姜子牙和西伯侯關系不是很好嗎？怎么不見姜子牙來送行？還托丞相你給西伯侯送禮？”

“他說師門召見，十萬火急。所以才讓我替他送禮給西伯侯。”

“姜子牙的師門啊，”李靖微微瞇起眼睛，“說起來還沒問過他師門是何方呢。”

總不能是闡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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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山，玉虛宮。

姜子牙立于祥云之上，望著昆侖山上逐漸變大的玉虛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對天尊為何要召見自己，已經有些許揣測，估計八九不離十。

在麒麟崖上落下，姜子牙望著四周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景象，忍不住有些出神。

南極仙翁奉元始天尊之命來引姜子牙，見他站在麒麟崖上發呆，哭笑不得。

“子牙，速速醒來！”

聽見耳畔雷鳴響，姜子牙頓時回過神來，瞧見身前一位童顏鶴發，滿臉祥和的道人，趕緊躬身一拜：“讓師兄見笑了。”

南極仙翁領著他往玉虛宮緩步而去，見姜子牙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笑問。

“何事如此上心吶，莫不是下山去成家立業，戀上紅塵之樂了？”

姜子牙苦笑著搖搖頭：“師兄莫要打趣，成家之說純屬虛言。”

“這么說立業就是真的了，”南極仙翁微微一笑，“說起來，師兄也很好奇你在殷商有何經歷。”

姜子牙也沒什么好拒絕的，甚至有些不吐不快。

南極仙翁聽著聽著，表情卻越來越不對勁起來，最后忍不住站住腳打斷姜子牙。

“你剛才提到的楊天佑……是和昊天上帝有怨的楊天佑？”

姜子牙微微點頭：“正是。”

南極仙翁嘴角微微顫抖：“你還說，楊天佑從昆侖偷走的神木種子，能讓天下百姓有望免于饑餓？”

“自然。師兄你不知凡人耕耘之苦，有了木禾，天下百姓早晚有一天都能吃飽肚子。”

我要是知道那顆雜樹居然有這種意義，怎么可能讓楊天佑把種子帶下山去啊！

南極仙翁心頭預感越來越不妙：“師弟，你說這木禾跟殷商氣運扭轉之間，聯系大嗎？”

姜子牙睜大眼睛：“肯定大啊！哪位人皇在位的時候能做到讓百姓全都能吃飽飯？有木禾在，做到此事不過是早晚的事。”

“你還說，李靖將木禾的果實命名為楊果，還要把楊天佑盜取神木的故事傳遍天下。”

“這正是國師吞吐天地之胸懷的一角，”姜子牙忍不住感慨，“有功之人，國師絕不貪圖其半點輝光，還要將他們的功績掛在天上。”

南極仙翁整個人都不好了。

木禾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丟的，本以為是個毫無意義的雜樹，卻不想能助李靖扭轉殷商氣運，將封神計劃打亂。

天尊掐指一算，肯定能知道此事和他有關，到時候免不了問罪下來。這可讓我如何解釋……

“師兄，師兄？師兄！”

姜子牙一聲大喝將南極仙翁驚得回神，南極仙翁趕緊擠出一個微笑。

接下來領著姜子牙去玉虛宮的路上，他半個字都沒再過問，生怕再問出些糟心事來。

不多時，兩人來到玉虛宮門前。

宮門自開，姜子牙向南極仙翁拜別，孤身一人走進玉虛宮中，宮門在他身后合上。

南極仙翁站在門外，不敢遠離。

如果他沒猜錯，等姜子牙出來，就到他進去挨罵了。

玉虛宮內，元始天尊閉目靜修于八卦臺上，姜子牙走到丹墀前，倒身下拜：“弟子姜尚愿老師父圣壽無疆。”

元始天尊緩緩睜眼，淡漠地掃了姜子牙一眼：“天命有變，容不得你繼續怠慢。吾命南極仙翁取封神榜予你，下山去西岐準備封神，把你一生事俱完畢了。”

話音落，元始天尊又緩緩閉上眼：“出去喚南極仙翁進來。”

姜子牙卻始終俯身在那里，一動不動。

元始天尊復睜眼，眼底已有些許不快：“你敢不愿？”

姜子牙抬起上半身，跪在那里：“并非弟子不愿，而是弟子不配。”

望著元始天尊毫無感情的面孔，姜子牙深吸一口氣，張開嘴又閉上，再深吸一口氣，終于提起勇氣。

“天尊讓弟子下山，弟子僥幸入朝歌司天臺為官。這些時日里，弟子親眼見到朝歌百姓在李靖的治下得以安樂生活，也追隨著李靖一起，為天下安樂努力。弟子已經不知道推翻殷商的意義何在，即便天尊讓弟子去西岐，弟子也無法說服自己反攻殷商。因此，弟子已經不配執掌封神榜，望天尊明鑒。”

元始天尊淡淡道：“吾命你去，你就去。”

姜子牙俯身叩首：“只怕弟子會誤了天尊的安排。”

元始天尊眼中已經泛起冷意：“姜尚，你決意如此？”

姜子牙俯身不言。

良久之后，他只感覺周身一空，緊接著就出現在玉虛宮外。

南極仙翁茫然地看著姜子牙，還來不及問什么，玉虛宮內傳出一句冷冰冰的判決。

“你與我教緣盡，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