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腳，春雨朦朦。

藥廬劉老背著雙手走在前面，口中念念有詞：“他呀，非要讓我給他選個能看見東邊的山坡，可憐我這一把老骨頭，險些沒把腰給折了。”

“楊天佑死前，有說什么遺言給您老嘛？”

“國師大人沒必要這么客氣，”劉老回過頭沖李靖笑笑，“您喊我一聲老劉頭就成。”

“至于有什么遺言……”

劉老看向一旁的楊戩，從他眉眼中看出幾分楊天佑的影子，聲音不由低沉了些。

“你應該就是楊戩吧，他心心念念的兒子。”

楊戩點點頭，抿抿嘴：“爹有什么話讓您帶給我嗎？”

劉老轉回身去，繼續帶著兩人向楊天佑的墓地走去。

“寫完血書之后，他只對葬身之地提了些要求，除此之外沒什么遺言。”

“……是嗎。”

“不過，”劉老一步邁出草徑，望著山坡上的土包，嘆息一聲，“他臨死前渾渾噩噩的時候，一直在說對不起。”

楊戩的腳步一頓，張了張嘴，發出兩聲分不清是嘆息還是應答的聲音。

走出林地，是一片不大的空地。

還沒長出荒草，突兀的墳包位于這一小片空地中央，一塊粗糙的長石條豎在那里，什么也沒寫。

他走到石條之前，伸出手慢慢地拂過，目光沿著從墳包看向石條的方向遙望，正好指向桃山。

他瞬間雙腿一軟，跪在石條面前，垂下頭，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李靖嘆息一聲，拉著劉老到一旁的樹底下，將空間讓給楊戩自己。

“能讓國師大人親自來一趟，看來木禾確實符合國師的要求了。”

“其實他完全可以先去朝歌告知我，再由我安排人去采木禾，也免得如此……”

“他怕你不會相信，決意要拿到證據，”劉老背著手，一臉悵惘，“親眼所見之前，誰能想到權傾朝野的國師，居然會平易近人至此。”

“木禾一定會傳遍全天下，他的名字會在無數人心里扎根，哪怕五百年，一千年，都會有人記住他的名字。”

“人都死了，這些對他也沒有意義了。若他泉下有知，見到國師大人帶著他兒子來祭拜，肯定比楊天佑這幾個字傳遍天下更讓他開心。”

另一邊。

楊戩將長石條從土里拔出來，以指為刀，將石條修整好，然后刻上楊天佑的名字，再重新插在墳包之前。

爹，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把娘親救出來的，無論如何都會。

楊戩眼中的哀傷和決絕混合在一起，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墓碑，起身走向李靖的位置。

爹的魂魄都已經散了，就算他哭的死去活來，爹也不會突然醒過來。

他必須得珍惜最最微小的時間去修行，多偷閑一刻，娘親在桃山之下的苦楚就多一分。

執著于失去的東西，只會失去更多。

但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他必須安排好。

“楊戩，你若是已經平復下來，那我們就地商量一下把你娘從桃山底下救出來的事吧。”

李靖的目光不似作偽，楊戩能從中看出他的真心。

“我娘是被昊天上帝鎮壓于桃山之下，李叔你確定要幫我嗎？”

“這是我和楊天佑的承諾，我不打算毀約。”

可我不能讓你跟我一起去。

楊戩低下頭，眼前浮現出哪吒在玉泉山吵吵鬧鬧的模樣，臉上不由流露出一絲懷念。

曾幾何時，娘親也會偷偷帶著他在夜里騰云駕霧，他最喜歡的就是雨夜。

在地上看著陰沉駭人的雨云，穿過之后就像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碩大柔和的月盤，寂靜閃耀的繁星，蓬松廣袤的云層。

什么雷霆，什么陰雨，都好像被阻隔在另一個世界。

那是天地對挺過痛苦的人的賞賜，娘親總是這么說。

那時的他也會和哪吒一樣，扯著娘親在云上吵吵鬧鬧，好像有發泄不完的氣力，恨不得玩到天荒地老。

我已經失去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了，可我還能讓哪吒繼續無憂無慮下去。

楊戩抬起頭，盯著李靖無比嚴肅。

“李叔，我們都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闖桃山的機會只有一次，如果失敗，后果不堪設想。”

“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李靖笑著點點頭，“我還擔心你被楊天佑的死刺激，變得激進。”

楊戩抿著嘴搖搖頭：“爹的死對我確實有影響，讓我明白必須得更加謹慎。”

“你當下是什么打算？”

“一百年，我決定苦修一百年。一百年之后，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劈桃山。”

我是想讓你慎重點沒錯，可你上來就苦修一百年是不是也太慎重了？

我最多還有十年就不在了，等你一百年后準備動手，我都化成灰了，到時候想幫你都有心無力啊。

“一百年會不會太久了？”李靖嘗試勸說，“有我幫你應該不用等一百年吧。”

“李叔你現在是金仙對吧。”

“金仙前期，但我有軒轅弓和震天箭在手，金仙之內都有一戰之力。”

“等李叔你突破到太乙金仙的時候，我們也可以立刻動手。”

你這還不如一百年呢，正常來說哪有那么容易突破太乙金仙啊。

對我來說更難，你都不是單純要我突破太乙金仙，是要我十年之內突破太乙金仙啊。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李叔你怎么比我還急？”楊戩察覺到一絲不對，“你已經是香火金身，百年時間也不算長吧？”

“哈哈，”李靖干笑兩聲，“我這不是不想讓楊天佑久等……”

“要么李叔你能突破太乙金仙，要么等我苦修百年，否則我沒有信心能救出娘親。李叔你若是擅自出手，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其實……”

“沒有什么其實！”楊戩抬高了聲音，目光冷冷地盯著李靖，“如果李叔你不愿答應我，那就別再管我家的事！我爹采木禾的因果，我不需要你還！”

楊戩突然變強硬的態度讓李靖不由一愣，可楊戩絲毫沒有退步的意思，反倒繼續緊逼。

“答應，還是不答應，給我一個準信！”

李靖深吸一口氣：“好，我答應。”

雖然十年之內突破太乙金仙有點難度，而且會影響到通過問心劫的難度，但自己惹上的勢力也越來越嚇人了。

為了父子之義惹上東海龍族，可惜東海龍族不行。

為了天下大義惹上兩派仙神，可惜他們現在還沒對自己動手。

現在為了償還信義惹上昊天上帝，到時候搶在楊戩之前把桃山給劈了，什么天規天罰來一套，不信死不了。

桃山，我劈定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些都是楊戩穩住他的借口。

都是為了讓他不被拖進桃山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