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朱翊鈞是紅著眼睛,哭著跑進正殿,跑到隆慶帝的御榻前的。
“父皇!”
此時的隆慶帝剛剛昏睡醒,喝了一碗藥,養了一點精神上來。
“皇兒,這是怎么了?”隆慶帝靠在隱囊上,看著氣色比早上好了許多,還更精神了一點。
朱翊鈞看到隆慶帝這樣,心里就是一涼。他知道,這恐就是回光返照了。
“父皇!兒臣剛才在側殿,做了一個惡夢!”
朱翊鈞滿臉的驚恐,又紅著眼睛掛著淚花,讓人一看就感覺好不可憐。
“兒臣,兒臣夢到父皇騎著仙鶴飛到天上去了!”
“兒臣以前就夢到過皇爺爺騎著仙鶴飛上了天,從那兒以后兒臣就再也沒見過皇爺爺!”
“然后,然后就。”說到這里,朱翊鈞就又開始哭了起來,哭的泣不成聲。
隆慶帝看到自己的皇兒如此,反而笑了,他知道他的身體也就這一兩天的時間了,所以倒是比較坦然。
他拉過朱翊鈞的手,輕聲道:“父皇那是去找你皇爺爺了,你皇爺爺就是騎著仙鶴飛到了天上去享福了。”
“所以這是好事,皇兒不要哭!”
朱翊鈞被隆慶帝這么一說,才不哭了,開心的道:“真的嗎?父皇騎仙鶴而去,是真的要到天上去找皇爺爺嗎?”
“當然是真的了,父皇還曾騙過你?”
看著眼前這么孝順,又讓人酸心的皇兒,隆慶帝第一次感覺自己以前是太忽視這個孩子了。
然后就又問了一句:“然后皇兒又夢到了什么?”
“然后,然后兒臣就再也沒有見到過父皇!”
“再然后,兒臣就坐到了那高高的龍椅上,那些大臣們就對著兒臣跪了下去。”
“可是兒臣說什么,那些大臣們都不聽兒臣的。”
“就連馮大伴也開始不聽兒臣的了!”
“還有…還有…”
此時隆慶帝的臉色就已經不好了,他強壓著怒火,繼續問道:“還有什么?”
“還有就是,連母妃她也不聽孩兒的話了,她還讓孩兒聽她的話。”
“孩兒若是不聽,母妃就會讓兒臣去有好多牌子的地方去跪著。”
“那個地方讓兒臣很害怕,兒臣一直跪著,跪的腿都疼了。”
“所以后來兒臣不管母妃說什么,讓兒臣做什么,兒臣都不敢不聽母妃的話!”
看著朱翊鈞臉上還掛著的淚珠,隆慶帝的臉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
而一旁的馮保,心里也發苦,這小太子怎么又告了他一狀啊!
“他們!他們!安敢如此!”隆慶帝攥緊了拳頭,因為用力都已經開始泛白。
“父皇!”朱翊鈞哭著撲到隆慶帝的御榻上。
“兒臣不要父皇騎仙鶴飛到天上去,父皇!兒臣害怕!”
“兒臣怕再也見不到父皇,怕以后他們就誰也不聽兒臣的了!”
“那些大臣們不聽兒臣的,馮大伴不聽兒臣的,就連母妃也不聽兒臣的!”
“兒臣氣的要人去打他們的屁股,可是!沒人聽兒臣的話,就連去打他們屁股的人,都不聽兒臣的話。”朱翊鈞哽咽著,繼續道。
“他們還拿出了什么‘遺詔’說是父皇的意思,說是父皇讓兒臣聽他們的。”
“如果兒臣不聽,兒臣就是不聽父皇的話!兒臣就是不孝!”朱翊鈞說完,就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侍立在旁邊,圍觀了朱翊鈞整場表演的馮保,此時心里已經掀起了波濤海浪!
他真的沒有想到眼前不到十歲,也才八歲多的皇太子,竟然會來這么一手。
這手段,這心機,這挑選的時間……
馮保此時開始有點慶幸,剛才自己已經投誠。
已經將自己和太子綁在了一起,如果等到了現在的話。
他又偷偷的抬眼看了一眼,已經被氣的面色漲紅的隆慶帝,就知道自己以后不會有好果子吃。
因此,他的身子彎的幅度更大了,神情也更加恭謹了。
“遺詔!”隆慶帝驚問出口。
朱翊鈞擦了擦眼淚,點點頭道:“是的父皇,在夢里他們拿出了一卷黃色的遺詔,說是上面寫的,要兒臣都聽他們的話。”
“好啊!先帝去的時候他們就這么做過一次,現在輪到朕了!”
隆慶帝拍著床榻,因為生氣又開始咳嗽,身子一顫一顫的。
朱翊鈞和馮保連忙去給隆慶帝帝順背理氣,又等了好一會,隆慶帝終于不咳嗽了,他躺回了御榻上。
此時的隆慶帝,被自己皇兒的這個夢給嚇到了。
雖然他也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個夢罷了,但是夢里的那些事情,仔細想一想,的的確確真的有可能在他龍御歸天之后發生!
可是自己萬萬不許,也不能讓夢里的事情變成現實!
皇兒還是太小了。
仔細一想,自己上午托孤做的那些安排,確有些不妥之處,還應該再做些防范和牽制才對。
而且現在看來,自己的‘遺詔’還得在自己清醒的時候提前寫下,并一式多份,交由不同的人保管,不然的話那些文臣……
哼!
還有馮保。
想到這里,隆慶帝又努力的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侍立在側的馮保。
朱翊鈞看到隆慶帝的這個動作,立馬就知道隆慶帝的意思急忙道:“父皇!馮大伴已經知錯了!皇兒相信他!”
這時馮保也立馬跪了下去,梆梆的磕頭道:“皇上明鑒,奴婢已經知錯了!奴婢愿誓死追隨太子殿下,輔佐殿下登基!”
“若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死后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朱翊鈞又湊到了隆慶帝的耳邊,小聲低語了些什么。
隆慶帝先是一臉的詫異,才又滿是贊賞的看了一眼朱翊鈞,開口道:
“好!馮保,記住你今日說的這些話!”
朱翊鈞等隆慶帝喘了幾口氣,才又道:“兒臣這兩天聽不知道哪里的小內侍說,有人在內閣值房里說:十歲天子,何以治天下!”
“安敢!是誰?!”
剛剛起身的馮保,就又跪了下去,低頭回道:“是…是高閣老!”
然后就是一陣的咳嗽。
朱翊鈞看著因氣憤和失望,而咳嗽不停的隆慶帝,雖然有些不忍,不想再繼續打擊他了,可是又不能不說,于是硬著頭皮又道:“這幾天母妃也很忙,都沒時間管教兒臣了。而且母妃經常將馮大伴招到她的寢宮問詢,搞的兒臣有時候都找不到大伴。”
“而且據兒臣身邊的小內侍說,前朝的張閣老,也曾經托人尋過馮大伴。”
“兒臣就想,既然馮大伴這么忙碌,都沒時間服侍兒臣,可兒臣又離不得他。”
“那么就讓張宏,張大伴替他承擔一部分事情吧!”朱翊鈞說完,就看向了馮保。
馮保心里就是再苦再不愿,可是還是立馬就跪了下去道:“奴婢謹遵皇上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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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高拱《病榻遺言》載:穆宗握著高拱的手說:“以天下累先生。”高拱回應:“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