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山中，云霧繚繞。人跡罕至，禽獸天堂。山清水秀，風光旖旎。青山環抱之中，呈現一座玲瓏秀麗的小巧莊園。這里有別于葫蘆谷的美麗，也不是狐仙村的洞天福地，而是真正的神仙家園，是仙女翩翩的故鄉。

莊園里，翩翩的廚下冒起裊裊青煙，西安風味的肉夾饃熟了，翩翩打包收拾到一只精巧的花籃之中。

蕭蕭走進廚下，說，姐姐，你這就要出山了么？爸爸在花廳上等你，和你還有話說。翩翩說，知道了，咱們這就過去。

姐弟倆來到花廳前，慶云東家正好打完一套楊氏太極，收勢，勻氣，晨練結束。花廳上，翩翩看著她父親練畢。

翩翩說，爸爸，我要出山給他們送干糧去了。慶云東家說，不忙，時間還不遲，我有些話想和你談談。

談什么？慶云東家帶著翩翩出山，從第一次見到人間的王小民那會兒起，就看出來了女兒的心聲，那是隱藏不住的，當然翩翩也無需隱藏，自然而然的情緣，自然而然的喜歡。慶云東家要和女兒談的是心，看的是態度。

蕭蕭說，姐姐為了我的事，費心了。翩翩一笑說，咱們是姐弟，我不為你操心，誰還給你操心。你覺得神仙沒意思，看中了人間的姑娘，老爸不給你在人間弄一套房子，以后你們怎么過日子。

原來東溝村小區的這套新房，慶云東家正是給蕭蕭蓋的。他們不想購買城市里的商品房，第一是人口太稠密，居住的高樓里面積有限，私人空間太過受限，每天出入少不得和太多的世俗之人應酬打交道，實在是太麻煩，多有不便。第二是怕買到偷工減料的豆腐渣房屋，吃點虧到不在乎，在乎的是不可久居，在乎的是人心勢利，世態涼薄，人情世故過多，并不符合他們的心里訴求。所以才選擇了既不遠離浮世繁華，又不過于親近浮世繁華的生棲條件，東溝村自然是個理想之地了。

蕭蕭聽了翩翩的話，調侃說，姐姐的心里難道不也惦念著紅塵的情緣么。是的，翩翩也不認為清寧的神仙日子有多么好。

慶云東家開口了，說，世上的人，都想著做神仙好，長生不老。但是他們始終沒有搞明白，開天辟地以來，真正的幸福就在人間。

這是一種如夢方醒后的心得，是慶云東家現在想對一對子女表達的感悟。做神仙沒有那么好，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翩翩調皮地說，老爸，你是不是悔不當初的修行了？慶云東家望著可愛的女兒，語重心長地說，今天，咱們父子父女們，是該好好聊聊這個話題了。翩翩，我先問你個事，那天你在人間，第一次見到那個打工出力也掙不了多少錢的王小民，是不是真的心動了？

翩翩猜到了父親一定就是要問這個的，她現在在揣測父親的真實用心是什么？但是，她不會隱瞞自己的真情實感，她會像弟弟蕭蕭一樣，對父親坦白自己的情結。

翩翩說，老爸，我是有過一次婚姻的女人，那也算得上一次前塵過往的事情了。只不過我們是神仙，沒有去輪回一回。

翩翩說，羅子浮的生命徹底結束在前塵了，我覺得不管他的那一世人生有多爛都好，一次死亡就一切煙消云散。如果他還能再次輪回為人類，那就等于幸運地又重生了。這樣的生命才有意思。

翩翩說，我覺得沒有輪回的神仙生涯太慢長，太無聊，沒有任何的意義。我不想再做神仙，想再選擇一次人世的婚戀。

慶云東家點點頭，表示了他對女兒的理解，就像兒子最初告訴他戀上紅塵的女孩時，他也表示了理解一樣。又想起自己的妻子，豈能沒有一番感傷。當初修成了神仙，認為己經跳出三界，應該從此是無盡的逍遙，無盡的自在，事實卻不盡然。

慶云東家說，如果世人沒有七情六欲，沒有人情世故，沒有延綿不絕的人類文化和文明，沒有悲歡離合和生離死別，沒有辛苦勤勞和享樂，就理解不了什么叫幸福人生，就會認為活著的生命沒有什么意義。

慶云東家說，我們當年選擇修行，正是因為沒有很好地理解了人生的意義。結果呢，神仙修成了，才發現物極必反，是干了一件真正的沒有多大意義的事情。

蕭蕭說，老爸我給你沏杯茶水來吧。咱們這仙境寶地，山清水秀，風光宜人，什么都好，就是居住得太久了，遠離了人間的喧囂，心中只留下寂寞了。

慶云東家豈能聽不明白，兒子蕭蕭是用了另一種委婉的表達方式，對神仙的日子，表達出來的微詞，當然也是對曾經的執著追求的質疑。

慶云東家說，我們是由人類修成的神仙。在很久之前，我們正像現在的人類，感覺活在這世上，活得很辛苦，活得很悲慘，活得總是不如意。我們為了擺脫人間的爾虞我詐，為了擺脫人類互害被人踩踏的命運，為了尋找光明和長生開始了修行。

慶云東家說，當我們隱居深山，苦修成仙之后，驀然回首才發現，我們只是修到了萬年不死之身，修到了空寂的清寧，修到了遠離人間煙火，修到遠離了人類的文化和文明。原來沒有了痛苦，沒有了悲哀，沒有了七情六欲的神仙日子，只不過是一場漫無邊際的無趣和無聊。

這是一種反思，一種反省，修成神仙的目的達到了，才發現是一場不值得的追求。

慶云東家說，你們的母親，正是修成神仙之后，才明白過來，她要的并不是這些，好像與自己當初修行的目的南轅北轍背道而馳了。才又返回了人世間，再次選擇了要短暫的人生之旅，才明白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人生，才是活得最有意義的生命，寧愿一世一世的輪回，也不想再做神仙了。

慶云東家說，就這樣，你母親永遠緣盡于我們，滄海一粟，輪回在塵寰的茫茫人海，連我們也再難知道她是如今塵世的誰人。

翩翩還記得她的母親，在離開仙山之時的決絕，重先投入人間時的復雜情感，她們母女最后的訣別時刻，作了一次緊緊的擁抱，依依不舍的骨肉情深，刻骨銘心。

慶云東家說，所以，當你們凡心熾熱，想著人間的男歡女愛之時，我并不反對阻礙你們去尋找有意義的生活。我們的永生是沒有意義的，只有擁抱人類的文化和文明，擁抱了生生不息的人間煙火，活過的人生才有意義。這一點，葫蘆谷的華狐父的兩個女兒明白過來了，她們的選擇是正確的，超越了狐仙村所有狐仙的見識。

說到葫蘆谷的狐仙，蕭蕭想說說他的見解了。他們當然知道葫蘆谷，知道有了五百年歷史的狐仙族群，知道那是一群什么樣的可憐生靈，如何艱難地生存在叢林世界。

蕭蕭說，葫蘆谷的狐仙，是靈狐們的修行，他們和我們不同。他們修行之前是自然界的禽獸，生命是很難自我保障的。叢林的弱肉強食，它們只是食物鏈上的某一環。靈狐們的覺悟是從產生一點點的類人類意識，到認識到它們是自然界的生命體開始的。

蕭蕭說，在自然界，當一種生命體能夠認識到它們己經是鮮活的生命時，它們的情感世界就朦朦朧朧產生了，就有別于原初的禽獸類了，盡管它們仍然是禽獸。靈狐們就是從原初的生命體的初始覺知開始修煉的，直到它們的情感世界豐滿起來，知道了悲歡離合，生離死別，知道了生命的短暫和無常，知道了生態世界的殘酷無情。人類把這種修行叫做進化。

蕭蕭說，靈狐們的進化史是沒有足夠的時間長度的，和億萬年人類的進化史是不能同日而語的，它們的生命仍然是脆弱的，不足以和強大的人類分庭抗禮。它們只能選擇不大被動物界干擾并獵殺的一隅小天地，在自保中延綿狐族的興旺發達。與人類近鄰，事實上是在巧妙借助人類的庇護。葫蘆谷正是靈狐們認為的這么一方理想的生棲之地，它們是不敢像我們一樣，選擇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中去修行的。

蕭蕭說，靈狐們的修行，追求的是長生，是擁有安寧的生態環境，是能夠使狐族們平安生存，狐族興旺延綿。這和人間的人類的追求沒有本質的區別。我們的修行則是有點物極必反了，修出了虛無縹緲，脫離了生態情趣。

蕭蕭說，華狐父家的小姐妹有點類似于人類中的絕代聰明者，最先認識到了作為禽獸類的生態的脆弱，認識到了人類才是自然界最強大的物種，所以她們斷然做出了二次選擇，堅決舍棄了狐生，踏上了轉胎為人類的旅程。

蕭蕭說，只是在人類這個世界里，有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有攀富比貴窮奢極欲，那個梁雅梅恐怕就要迷失在其中了。這恐怕又是一種物極必反。，滾滾紅塵，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真說不好她們的這一生，又會活成什么樣的生命了。

慶云東家說，所以，我想對你們說的話就是，你們可以以神的姿態臨凡，追求有意義的生活狀態，而不能沉倫在滾滾紅塵的不健康的文化之中，從而迷失了自我渾渾噩噩，墮入萬劫不復的迷津。

翩翩和蕭蕭異口同聲，老爸，我們明白。

慶云東家說，我們既然重返了人間，就不得不面對人類的經濟生活，盡管我們要賺錢并不是難題。但我們重先選擇生活在人世間，并不是以追求富裕的經濟生活為目的的。適度的經濟水平，只是我們生活下去的必須，只是必須適應人類社會的規則而己。我們要時時明白，我們追求的是人類生存的本質意義，是為了我們的生命長度有意義。我們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為人類社會創造出來人人都認同的一種嶄新的文化，但我們能為追求一種進步的文化，燃燒自己的生命。只有更多的人類認同了我們的生態理念，才能在時間的長河中開出來又一朵燦爛的文化之花。

慶云東家說，蕭蕭，那個新月姑娘家里，完全接納了你么？你認為你能夠以你的生態理念，影響了他們一家人的生存狀態么？

蕭蕭說，這個不能保證，我們只能在世俗的人類社會上，首先滿足他們家的住房要求，彩禮要求，婚禮要求，只能從進入家庭生活開始，一點一點引導她向著我們的理念貼近，我相信用未來更多的時間，能使她亦步亦趨，和我完全合拍。我知道我是在搞一場婚姻的實踐，成敗不能預測。

慶云東家點點頭，說，這很客觀，畢竟世俗之人的觀念，不可能一時三刻就徹底打碎的。就是人間的夫妻，尚且還是一輩子的斗爭著呢。我們雖然是神仙，也要明白人類的見識和當下的生存理念，是具有強大的慣性力量的。不破不立，破什么，立什么，破和立從來都是一對持久性對立的矛盾體。我們就把這一次重返人間，認識成為是又一次的選擇，又一種艱難的修行吧。我們或許不會再修行出來一個什么結果，但我們現在認識到是一種有意義的修行就行了。

蕭蕭這時候又一次把話題轉移到了翩翩身上。蕭蕭說，姐姐，你真的看上了那個給咱們修房子的王小民么？

翩翩說，老爸，如果不是修這個房子，我是不知道人世間還有一個叫王小民的人。遇上不一定是緣分，但接觸過了，就能琢磨能不能生出緣分來了。

翩翩說，這個王小民給我的第一印象不壞，我還想繼續考驗考驗他。蕭蕭說，姐姐可不能忘了前塵和羅子浮的那場婚姻。你憐憫了同情了一個浮世的浪子，給了他一個家。可他終究是個俗不可耐的人，終究重先沉淪在了俗世的浮華里。

翩翩說，我不會忘記前世的過往，盡管人心永遠是看不透的，神仙也只能看明白人心的一時，我還是想選擇一場世俗的婚姻，看能不能讓我的生命更有意思起來。如果這個王小民和前塵的羅子浮差不多，我是不會嫁給他的。

慶云東家說，好，我聽明白了你的心聲，你做你自己的主吧。現在你下山去吧，今日里我就不去人間了。

東溝村的建筑工地上，一壁后墻很快就起到了兩米之高。三個匠人都爬在同一壁凈水墻上作業，可以快到叫你連抽煙的工夫都沒有。不過也是暫時的，隨著墻體的升高，難度的加大，再好的匠人也會慢下來。

李志烈說，王小民，昨天夜里做好夢了沒有？王小民當然知道李志烈是在調侃他的，是在說他是不是己經被翩翩勾去了魂魄。李志烈卻不知道王小民是在房主梁玉銘家里又拈花惹草了。王小民說，領導，你以為呢。

李志烈說，我以為吧，今天下工后，最好是抱上一塊新磚當枕頭枕去。李志烈是套用了一句俗話，枕著新磚夢好夢。王小民就在那里冷笑起來。

李志烈說，看來我沒說對，你是真的約會上了。馬躍飛說，門縫里瞧人，豈有瞧不扁的。你領導只想到了慶云東家的女兒，就沒想到近水的樓臺也能得月。咱們房主的閨女比翩翩還漂亮，王小民把人家的手機號都要來了。你想不到吧。

李志烈就呀了一聲，夸張地表示驚訝了，說，真的呀，看來你王小民今年春天真的是交上桃花運了。咦，桃樹還沒有到開花的時候吧？走錯了節令，生的可就是桃花癬了。

王小民明白李志烈就是在小瞧他，李志烈有什么毛病，是個什么心態，王小民太清楚了。二人是一個村里的，誰不了解誰的底細。人是怕腰包里肥起來的，這些年李志烈賺到了錢，財大氣粗了，就似乎有了看扁人的資格。

王小民當然不會對這類無緣無故的人身冷暴力客氣，更不會看一個小小工頭的面子，給你賣力可以，被你剝削了也可以，沒辦法，誰叫混到你手下吃飯了。但要喝了人血，還要叫供奉起你來，不可以。當然，王小民不可能因為這點小屁話就大動肝火，以牙還牙就足夠了。

王小民說，領導，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吐不出象牙就吐不出象牙吧，本來就是狗，叫長出象牙來，也確實是強狗所難。不過，你不能說狗就是一無是處。比如，人常說，你放狗屁，這就是狗的本事了，人是沒有的。

一時間，工地上引發了所有人的開懷大笑。周嚴莊說，老李，怎么樣？自找的煩惱吧，這叫豬八戒照鏡子，，里外都不是人了。王小民，懟得好。對于這種給他干了活還看不起你的人，就要好好的給他顏色瞧。

李志烈也開心地笑了，連聲說，好好好，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是狗。接著又笑說，王小民，知道得罪了領導是什么后果么？明天拿工資的時候，咱們好好算賬。

馬文遠師傅要說公道話了，老李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幫著人家找媳婦也就算了，人家也沒有冒犯你，你就拿領導的款欺負人家了，叫我說也不是東西。

李志烈舌頭便卷了起來，到底得承認自己嘴上刻薄了，那怕自己再以為自己己經是個人物，也是經不起群起而攻之的。那就換你王小民最想聽的話說怎么樣。

李志烈說，王小民，今天午休時，我就去相量相量房主的閨女好不好，如果不好，配不上咱們的勞模，咱們還不正眼看她呢。

翩翩拎著小花籃，娉娉娉裊裊，如風拂柳，穿過小區的路，來到工地前，留下一路香風。乍就這么好看呢？小區路上的居民，忍不住的都想多打量翩翩幾眼，這是誰家的女孩？好事者總想打聽打聽。有看到小區前面開了工的人，猜到翩翩是誰了，說，咱們小區最前面那家修房子的，聽說是個很有錢的人，是人家的閨女吧。

馬躍飛的眼就是最管用，往那邊一瞧，就看到翩翩來了，今天只是走得那么好看，卻不像馭云馭風而行了。馬躍飛說，王小民，你媳婦送干糧來了。王小民可沒有想過，今天真的還能吃到干糧，翩翩未至，香風先到，王小民眼睛撐得溜溜的圓。

翩翩說，師傅們，吃干糧了。大家就停住手中的活都走過來。王小民撩開小花籃里的食品袋，哇，太美了，還是西安風味的肉夾饃。王小民說，開吃嘍，花花腸子人肉肉夾饃，天下第一風味。翩翩就想起昨天王小民說過的話，噗嗤樂了，說，花花腸子，人肉你也吃得的。

王小民不接這個茬，接馬躍飛說過的話茬，才說過了一小會，還沒有在小區的風里涼下來。王小民說，馬躍飛，你剛才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我媳婦送干糧來了？我得問問。王小民就錚錚注視著翩翩的笑臉要答案了，翩翩，這話你得聽聽，可不是我說出來的，是他們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