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帖木兒的騎兵就像草原上的風，說來就來。

朱祁鎮傍晚出城，趕了一夜的路，到早上有點乏了，正準備吃點東西，回馬車上打個盹。

剛躺下不到一柱香，便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得大地嗡嗡作響，如同悶雷滾滾。

整個南行的隊伍瞬間就如同驚弓之鳥，各奔東西，亂作一團。

“外面都在喊，是瓦剌人來了！”

袁彬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急忙來跟朱祁鎮報告。

“去跟曹大人說，按計劃行事。”

曹鼐反應也很快，他馬上指揮著各小隊隊長，帶領全部四千多人和物資牲口，停止南下的腳步，在附近尋了個視野比較開闊的高地，暫時駐扎起來。

四千人在高地上圍成一個圈，牛羊和女人都安頓在最里面，男人們拿好武器，面向四個方向列隊。

牛車、驢車則全都丟在最外面，當成路障和掩體。

接著，曹鼐又扯出幾面預先準備好的白旗，用樹干高高挑起，以免友軍誤傷。

整個過程，隊伍都秩序井然，不亂不散。

而其他大大小小的蒙古部落，則都像無頭蒼蠅一樣，四散逃跑。羊群更是受到了驚嚇，在滿山遍野四處亂竄，也沒人去管。

這個時候，還是命更重要，沒人顧得上這些羊了。

朱祁鎮帶著曹鼐和袁彬等人，站在高地上，默默地觀察著局勢的變化。

“這還沒看見一個瓦剌的騎兵，就都嚇成這樣了？”袁彬搖了搖頭道。

曹鼐道：“這場景讓我想起了當初在土……”

“土”字剛一出口，曹鼐便看到朱祁鎮犀利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冷冷地盯著他，嚇得瞬間磕巴，悻悻地閉上了嘴。

“你們看到脫脫不花的金頂大馬車了嗎？”朱祁鎮問道。

袁彬伸長脖子朝遠處張望了半天，回道：“回陛下，還沒看到。”

曹鼐道：“脫脫不花的隊伍大概在我們后面四五里的位置，此時此刻，他們要么已經被伯顏帖木兒包了餃子，要么便在加速南行，很快就會路過這邊。”

曹鼐說得沒錯，果然沒過多久，只見遠處有十幾駕馬車在數百名騎兵的簇擁下，急匆匆地朝著朱祁鎮這邊趕了過來。

當中一輛八匹馬拉的金頂馬車，碩大無比，造型如同一座小型蒙古氈帳。

“是脫脫不花！”袁彬道。

曹鼐大概數了數騎兵的數量，皺眉道：“他身邊護衛不是有三千鐵騎么，怎么就剩這么點人了？”

“多半留下殿后了吧，想必伯顏的追兵就在后面。”朱祁鎮也注意到這一點，問道，“你們猜，他那金馬車上藏了多少寶貝？”

“肯定不少。怎么說也是大汗。”袁彬看出了朱祁鎮的意思，興沖沖地道，“陛下，他們只有幾百人，如果此時下山突襲他們，我軍必勝。”

朱祁鎮道：“他的親衛兵都是久經沙場的精銳，戰馬都是全甲，還是相當有實力的。我們的人雖然多，裝備畢竟差太遠，即便能勝，也會損傷不小，我答應帶大家回家，不能為了點錢財就不把弟兄的性命當回事。”

“那怎么辦？放他過去？”袁彬面露遺憾。

“不用我們動手搶，他會主動送上門的。”朱祁鎮笑了笑道，“你就呆在我身邊，看朕的手段。”

袁彬嘿嘿笑了，他知道朱祁鎮又要施展大忽悠術了。

“陛下，你又準備干啥？”曹鼐胡子一翹，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手頭太緊了，準備給你們這幫大臣發點獎金。”

曹鼐正要追問，卻見脫脫不花的車隊已經靠近過來，朱祁鎮大步上前，帶著幾名隊長和兩百火銃手迎了上去。

“大汗，發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亂成這樣？”

一見面，朱祁鎮就一臉焦急地問。

“他來了！”

“伯顏帖木兒？”

“沒錯。”

“大汗不是放出那么多騎兵偵察嗎？怎么會沒發現他？”

脫脫不花恨恨地道：“伯顏這個狗東西，太奸詐了，他昨天夜里就埋伏在這邊了，搞偷襲。

“他放你們前面的人過去不管，等我的車隊一露頭，就突然殺出，得虧我的人都是萬里挑一的忠勇之士，硬生生拖住了他，我才得以脫身。”

“原來如此。”朱祁鎮道，“其實我早就擔心，大汗的金帳馬車太顯眼了，萬一遇到敵人，遠遠就能鎖定大汗的位置。我也沒想到，如今這個擔心成為了現實啊。”

“哎！”脫脫不花懊悔地跺了跺腳，“那你不早點跟我說啊，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我還以為大汗你是故意這樣，以安人心。如果換了普通馬車偷偷摸摸躲在人群里面，豈不是證明了大汗也對這次南遷沒有信心，會讓其他部落們更加不安。”

“沒錯，本大汗原本就是這么想的……”脫脫不花倒也不客氣，見臺階就下。

“大汗。”

“嗯？”

“你快走吧。現在情況萬分緊急，說不定伯顏帖木兒的人隨時就能追過來。”

聽到朱祁鎮這話，脫脫不花竟然害怕地哆嗦了一下，回頭朝著北方張望了幾眼。

“你不跟我走嗎？”他問朱祁鎮。

“我的人攏共也沒幾匹馬，走不了。”

“你坐我的馬車，我們一起走吧。”脫脫不花湊到朱祁鎮耳邊，“都這時候了，自己逃命要緊，你還管他們干嘛？”

“你不懂，大汗。”朱祁鎮道，“我但凡要回去，就是沖著皇位去的，不然我弟弟一杯鴆酒，就能送我歸西。這些人都是我在草原上一個個救下來的，是我最忠誠的士兵，若不把他們帶回去，我一個人就算回去北京，也無濟于事。”

“原來如此……太上皇好志氣啊，那我也就不強求了，你要好自為之，盡快尋找我們的殿后部隊，千萬不要被伯顏帖木兒給擒住。”

脫脫不花又感慨地道：“如果當初你我聯手，必能成大事。只可惜現在，哎，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啊。”

“大汗不必氣餒，先保命要緊。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句不好聽的，就算只剩你一個光桿司令，只要你活下來，憑著孛兒只斤氏黃金家族的金字招牌，也未必不能再東山再起。”

“沒錯，沒錯。”朱祁鎮的一番鼓舞，讓脫脫不花在絕望中重新煥發出一些精神來。

“但是，大汗如果想成功逃脫，千萬別坐這駕金頂大馬車了，真的太招搖了。這幾百士兵根本不夠看的，保護不了你。”

“那我坐什么？”

“可以坐這個。”

朱祁鎮隨便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輛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