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一個多月以來，朱祁鎮(zhèn)第一次沒有在夜里感覺寒冷。

“你現(xiàn)在可是我烏日娜的男人了。”烏日娜穿好衣服，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朱祁鎮(zhèn)的屁股，“今后你在草原上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煩，一定要跟我說，我會罩你的。”

“切。”朱祁鎮(zhèn)笑了，“瞧你這口氣，還以為你才是瓦剌太師呢。”

“你可別小瞧我。”烏日娜道，“如果你和我大哥真的再起了沖突，我肯定會站在你這邊的。”

“沖突是必然的。”朱祁鎮(zhèn)嘆了口氣道，“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可能平平安安在草原上過一輩子。用不了多久，局勢一變，天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生死難料啊。要我說，你真是個笨姑娘。”

“反正我一點都不后悔。”烏日娜道，“在草原上，女人的命運是注定悲慘的，我的親生母親，生前只是一個沒有地位的侍女，我大哥遲早會把我嫁給某個有功的將領(lǐng)來籠絡(luò)人心。這些將領(lǐng)，一個個腦子跟木頭一樣，連句情話都不會說，只知道殺人，搶東西，女人在他們眼里，就是高級一點的牛羊，是他們的財物和戰(zhàn)利品。嫁給他們，我才是真的笨到家了。”

聽到這番話，朱祁鎮(zhèn)不免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沒想到她不僅僅只是覬覦自己的男色，心里還有這些小想法。

“對了，你會騎馬嗎？”烏日娜突然問道。

“會啊。沒你們那么嫻熟，但是也算會騎，怎么了？”

烏日娜眼珠一轉(zhuǎn)，低聲道：“要不，我們跑吧，找兩匹好馬，我認識南下的路，我?guī)е悖覀兓乇本刈辖牵〈蠓孔印，F(xiàn)在是個好機會，我二哥對你看管很松懈，等我大哥回來，再想跑恐怕就難了。”

“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開玩笑，我是說真的。”烏日娜誠懇地道。

“不行。”

朱祁鎮(zhèn)果斷選擇了拒絕。

“為什么？”烏日娜不解道。

“這一路太遙遠，也太危險，我不認為只靠我們倆就一定可以平安回去。再說，你一個十幾歲的丫頭片子，靠不靠譜你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萬一被你坑死在半路上，我找誰說理去？”

“哼！”烏日娜不滿地哼了一聲，但也沒有反駁。

“二來，我暫時還不想回去。我在這邊，還有我的使命要完成。這話我從來沒跟人說過，但我信任你，所以才跟你說。”

“你不是俘虜嗎？能有什么使命？”

“姑娘，土木一戰(zhàn)被俘虜?shù)模刹恢刮乙粋€。”

烏日娜恍然大悟，驚道：“天哪，你不會是想救那些驅(qū)口吧？”

“能救自然最好。他們跟著我來到北邊，卻淪為驅(qū)口，遭受非人的折磨，我不能不管他們。之前我去你們大汗脫脫不花的營地，就看見過很多我們的人，被當成牛馬一樣虐待，死了就隨便丟進坑里，實在是太慘了。”

“當然，我還有一點私心。你總說想跟我回北京去，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已經(jīng)不是大明的皇帝了，大明現(xiàn)在有另外一個皇帝，他會歡迎我嗎？我若回去，迎接我的是會怎樣的命運？你跟著我回去，有好日子過嗎？”

“他不會殺了你吧。”烏日娜有些害怕地道。

她這么想不奇怪，畢竟在蒙古草原上，因為爭權(quán)而互相殺戮簡直如同家常便飯，烏日娜沒吃過豬肉也總見過豬跑。

“誰也說不準。所以命運最好要握在自己手里。”朱祁鎮(zhèn)道，“你想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回去的時候，身邊還能帶著草原上救回來的數(shù)萬大明俘虜，是不是情形就大不一樣了？”

“沒錯，那的確威風得很，新皇帝肯定就不敢殺你了。”烏日娜道，“只是，你沒發(fā)燒吧，怎么開始說胡話了？”說著還走上前來，煞有介事地摸了摸朱祁鎮(zhèn)的額頭。

朱祁鎮(zhèn)一把把她的手拍掉，沒好氣地道：“怎么說話呢？”

“我還以為你有什么靠譜的計劃呢，原來還不如我呢。”烏日娜穿好靴子，戴好暖帽，“不跟你瞎扯了，天亮了，我得趕緊回去了。”

“等著瞧吧。”朱祁鎮(zhèn)望著她的背影道。

……

烏日娜嘴上不饒人，但行動倒不含糊，兩天之后，便把關(guān)于明朝俘虜?shù)膶氋F信息帶給了朱祁鎮(zhèn)。

首先，蒙古有個原則，各部落外出一起打仗，誰抓的俘虜，就是歸哪個部落所擁有，大汗一般也不會干涉。

這次南征，主要就是土木堡一戰(zhàn)，抓回來的俘虜大約有三萬人，也先自己的部落所獲最多，占到了一半，也就是一萬五千人。其他脫脫不花、阿剌知院等等大大小小的部落，一共占了一半。

也先這人還算講公平，他把抓到的這一萬五千人平均分成五份，他自己一份，二弟伯顏一份，三弟賽罕王一份，另外還有兩個兄弟也都各有一份，也就是每人分三千。

每個人得到俘虜，還會繼續(xù)分配。比如分給伯顏的這三千人，他首先會挑選一些順從的，聰明的，會說蒙古語的，獎賞給作戰(zhàn)有功的軍官和士兵們，領(lǐng)回他們自己家里當奴隸。

其他剩下的，則全都送到了養(yǎng)馬千戶所。

養(yǎng)馬千戶所，是個軍事單位，他們主要任務(wù)不是打仗，而是負責給太師養(yǎng)戰(zhàn)馬。他們占著一大片牧場，不允許普通牧民進入，內(nèi)部是軍事化管理，類似于漢人的軍屯。

如果一個明軍俘虜能被挑選到蒙古人家里當奴隸，那還算好一點。大部分蒙古家庭也不富裕，必然會把他當成貴重財產(chǎn)，像牛羊一樣愛護，只要乖乖聽話，賣力干活兒，基本的溫飽是可以保證的。

甚至于，有的奴隸跟主人時間長了，有了感情，主人還會給他娶老婆。當然娶的老婆生的兒子，也全都是主人的財產(chǎn)。類似于牛羊下了小崽。

然而，一個明軍俘虜如果進了養(yǎng)馬千戶所，那就相當于半只腳踏進了地獄。這里面過的完全就不是人過的日子，甚至連畜生都不如，大部分人都會被當成一次性消耗品，最多熬個一兩年時間，最終在寒冷、饑餓和傷病里死去。

之前朱祁鎮(zhèn)在脫脫不花大營里面看到的，就是他旗下養(yǎng)馬千戶所的驅(qū)口在勞動的場景。

“不要心急，先保證自己安全，再等待機會。”朱祁鎮(zhèn)默默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