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長恨又與路明非酣戰(zhàn)兩場，第二把惜敗，第三把他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再度抖擻精神，終于以微弱的優(yōu)勢戰(zhàn)勝了對手。

“感謝路先生手下留情，我好久沒有這么盡興了。”姬長恨客套而驕傲的說，他的演技實在不夠圓潤，嘴角壓制不住地翹起，理所應(yīng)當覺得兩人都在這三場游戲里施展了渾身解數(shù)。

因此為自己的勝利而自豪。

就這一點上可以看出，這位姬家的少主，實則仍舊是懷揣著少年的心思，哪怕他穿著最名貴的服飾，坐擁不計其數(shù)的資產(chǎn)，一呼百應(yīng)，那也只是一種偽裝。

“路先生什么的聽起來關(guān)系過于生疏了，叫我路明非就好，男人之間一起打過游戲了，那就是朋友?！甭访鞣峭顺隽擞螒颍媛逗挽愕奈⑿?。

相較于在機場迎接時的拘謹和生澀，他們此刻的關(guān)系更為融洽自然，像是重新認識了一般。

三人走出會議室，來到一處露臺，憑借較高的地勢，他們可以站在玻璃欄桿旁眺望大半個溫泉酒店。

其實悅榕莊在此的規(guī)劃建筑區(qū)域十分龐大，眼下也只是竣工了一部分，四周皆是翠綠的青山，溫泉酒店像是被一位身旁綠衣的女人溫柔擁抱住，清風吹過，拂過三人的發(fā)端和衣袖，帶來了陽光炙烤過的味道。

“抽煙嗎？”姬長恨這時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盒煙，遞了過去。

“天子？”路明非看著煙盒上印刷的品牌名字，覺得怪霸氣的，心想不知道有沒有皇帝牌。

“重慶本地煙，也不是什么名貴品，但口感相當不錯。”姬長恨很有誠意的推薦。

路明非并沒有抽煙的習慣，但他自己也說了一起打過游戲那就是朋友，自然不會拒絕朋友遞來的煙，反正遲早也得學會如何抽煙，某種程度上來說，煙也是維系男人間友誼的道具。

他取出一支煙咬在嘴巴里，姬長恨拿出Zippo打火機，伴隨著它標志性的清脆聲音一響起，藍色的火焰點燃了煙草，裊裊青煙如絲縷飄起。

路明非第一次抽煙，可煙霧一進入他的喉嚨里，卻沒有引起任何不適，就好像他是個老煙槍，身經(jīng)百戰(zhàn)，連古巴的雪茄都駕馭過，何況一支卷煙？

“味道還不錯?！甭访鞣屈c點頭。

“給我也來一根，你們都在抽，就顯得我很不合群啊?！狈腋駹栂蚣чL恨討要煙。

三人一起吞云吐霧，遠眺山色，腦子里什么都不去想，享受這難得的悠閑寂靜時光。

姬長恨像是忘了他是為什么而接近路明非，此刻看著卷煙上飄起的朦朧煙霧，嗅著熟悉的煙草味忽然充滿了傾訴的欲望。

“這牌子的煙，我爸媽以前特別喜歡抽?！彼p聲說。

“那現(xiàn)在是換了口味？”路明非沒有聽出對方的弦外之音。

“不，他們沒機會抽煙了。”姬長恨眼眸里沒有悲喜神色的說。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寬慰說：“節(jié)哀?！?

“四年，都快過去五年的事情了，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離開的人不會再回來，可活著的人總得活著不是?！奔чL恨露出一絲微笑。

路明非忽然覺得自己還挺幸福的，至少相較于姬長恨，爸爸和媽媽也只是下落不明而已，只要還活著，那么總還有相聚的一天。

“在我成為姬家少主之前，也只是一個在普通小鎮(zhèn)里長大的死小孩，那時爸爸不在，只有媽媽拉扯我和妹妹長大，然后我整天打架惹是生非，打到最后，個子比我高，長得比我壯的人都怕我，因為我打架不要命，十五歲以后才和妹妹被家族接回去，繼承這個位置?！奔чL恨目光悠遠的說。

他忽又搖了搖頭，讓心中的愁緒淡些，“其實我想說的是，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從小也沒受什么大家族悠久傳統(tǒng)的熏陶，不會喝高檔紅酒，不喜歡開超級跑車，行事作風相當隨意，如果不是為了接待路……路明非，我甚至都不會穿這身中山裝，接待你們的一切安排都是我妹妹負責的，我就是個吉祥物?！?

路明非聽姬長恨這么一說，頓時覺得他們還挺像的，當然了是指被趕鴨子上架，身份成為寰亞集團幕后老板這事。

“其實我也是個吉祥物，寰亞集團的一切事務(wù)都是我的助理蘇恩曦負責，我就純純一擺設(shè)?！甭访鞣翘拱渍f，這也方便他之后做出了不合符身份的事情，給出合理的解釋。

“能讓黑金天鵝死心塌地的服務(wù)，我相信你肯定有過人之處，不像我，單純出生好，還有個聰明的妹妹輔佐?！奔чL恨伸手撓著頭。

“誰不是單純出生好呢，莫名其妙就成了卡塞爾學院的S級，我也有個妹妹，給我死心塌地當輔助，要幫我打通完美結(jié)局?！甭访鞣呛芟脒@么說，但涉及小魔鬼的事情，他一向都是緘默不談。

于是，路明非只是說：“我們的相似度還挺高，以前我也就是個普通死宅，爸媽把我寄養(yǎng)在叔叔嬸嬸家長大，除了打游戲就喜歡望著遠方的城市發(fā)呆，還暗戀班上的女孩，機緣巧合之下，才成為寰亞集團的老板，也挺不適應(yīng)的，會做出一些很離譜的舉動，據(jù)比如說我從舷梯上摔倒，就是單純下樓梯踩空了而已。”

姬長恨聞言一愣，聽見這話確實有種世另我的即視感，畢竟這種蠢事他也沒少干，而且哪怕他成了姬家少主，也會常常遙望著都市的光影發(fā)呆，怨恨那傳承了數(shù)千年的高貴血脈，心想如果黃帝的血脈不流淌在他的身上，父母的悲劇或許就能避免了吧。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又對路明非產(chǎn)生了幾分親近感。

“瞧你們倆這默默凝視的樣子，也算是吉祥物惜吉祥物了?！狈腋駹柨粗鴥扇?，聳了聳肩。

兩人聽見這話，都一起搖頭笑了笑。

“你對人生有什么理想嗎？”姬長恨說，“我就挺隨遇而安的，覺得給家族當個吉祥物也挺不錯，以后再找個漂亮愛我的女人結(jié)婚，為家族散布血脈，傳宗接代，最后在兒女的注視中平凡而安詳?shù)乃廊ァ！?

“以前我也跟你差不多的想法，但后來有了必須要做的事情?！甭访鞣屈c點頭說。

“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標？”

“是啊，一個必須得去完成的目標，否則會造成很多無可彌補的遺憾，迫使我這樣的死宅也得認真起來了，否則我都不一定會來重慶。”路明非眼眸里閃爍著明亮的光。

“真好啊，我就沒什么目標，因為這個世界上我在乎的人也就只有妹妹了，可她又那么聰明厲害，不用我操心?！奔чL恨看向路明非眼神有些羨慕。

“這個目標難度很大，很難實現(xiàn)的，我也沒完全的把握?！甭访鞣菗现^說，畢竟除了要解決龍族原劇情里的反派，還得干掉這個世界誕生的新反派，以及被自我封印在世界樹里的黑皇帝路明非，他壓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管他呢，盡力就好，人就活這一輩子，既然有了目標那就全力以赴吧，哪怕失敗了至少也不會怨恨當初沒有認真?！辈恢挥X間，姬長恨說了很多很多話，其實從父母離世后，他社交能力變得挺廢，不擅長或者說不喜歡跟人溝通交流，像今天這樣敞開心扉真是少之又少。

“如果有我?guī)偷蒙厦Φ牡胤剑M管說就好，姬家可不是一般的本地勢力?！奔чL恨做出保證。

路明非點點頭。

嘴里的煙也已經(jīng)燃盡了。

男人們的閑聊因抽煙隨興而起，也會隨著煙霧的散去而結(jié)束。

只是姬長恨忽然又鄭重的問了問：“說起來，你對我妹妹有什么印象？”

“一個很厲害的商務(wù)精英？”路明非對姬無歡的印象也就是一身西裝套裙的少女，看成青春版的蘇恩曦吧，除此之外，也沒多少別的想法。

“沒了？”

“沒了。”

“相信我們會融洽和睦的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边@次并非什么公式化的外交辭令，而是姬長恨有感而發(fā)，以此作為他們談話的結(jié)尾語。

……

……

路明非回到了別墅房間里，一頭扎進了臥室。

芬格爾睡在他的隔壁，這間別墅只有他們兩個人住。

按照蘇恩曦的解釋，按照潛水時的分組情況每兩人住一間別墅，有助于培養(yǎng)默契感，等去到潛水基地，也是這么安排的。

他們的別墅連在一起，想要串門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只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了。

路明非在和姬長恨結(jié)束談話之后，又返回了溫泉湯屋，那時候姑娘們都結(jié)束了浸泡溫泉，都在享受高開衩的旗袍小姐姐精湛的按摩服務(wù)，路明非自然也體驗了一把。

對方的手藝令人記憶猶新，他感覺自己的骨頭和肌肉被一雙纖細有力的手重新梳理，整個過程好像積木被人打亂再組合構(gòu)筑，使人身心愉悅。

隨后是晚宴，極其豐富的宴席擺滿了鋪著白色桌布的長條桌，菜肴的豐富程度和昂貴價格也說明了主人的重視。

期間姬長恨作為東家也出席陪同，他坐在主人位，路明非與之相對，坐在主賓位，剩下的人隨意地列坐于長條桌上，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吃吃喝喝，中途還玩起了擊鼓傳花的游戲，只不過被抓住的那個人得上一杯盛滿的酒，可以自己選擇喝威士忌、香檳，還是龍舌蘭什么的。

最后所有人都醉醺醺的回到了自己的別墅。

芬格爾尤其喝得多，這家伙有點倒霉，做游戲時，連續(xù)被抓住好幾次，所以一沾床就睡倒，鼻鼾聲清晰可聞。

路明非喝得不多，卻也困得厲害，脫掉鞋襪后，就睡倒在床上，眼簾灌鉛似的重，他闔上了眼睛。

本來以為自己會快速的入眠，但路明非卻怎么也睡不著，他陷入了一種很微妙的狀態(tài)，只能看著墻壁上的掛鐘，注視著秒針和分針的動靜，嘗試著數(shù)綿羊。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結(jié)果路明非數(shù)到兩百只羊后，反而更加清醒了。

他決定到別墅外走走，說不定走累了就困了。

而困了以后才能睡著做夢，通過夢境搭建的橋梁去跟繪梨衣見面。

這樣一想，他重新穿好西裝，離開了別墅。

路明非的步伐很隨意，也沒有目的地，雙手插在兜里，身上是月華灑落的皎潔光輝。

整個悅榕莊溫泉酒店都靜悄悄地，由于現(xiàn)在只有他們這幾個客人，而且大多數(shù)人都在別墅里，就他在外邊閑逛，所以他轉(zhuǎn)悠了一會兒，都找不到人影。

這時候，他來到了一處隱蔽空地上，月華映照在地上，宛若清澈的流水，周圍樹木幽竹的影子投射在地，也如同水中藻荇交橫。

路明非忽然想起了那篇簡短卻流傳千古的古文《記承天寺夜游》，大概蘇軾當初月下夜游時也跟他現(xiàn)在一樣，閑得慌，只是他可沒有亦未寢的張懷民，能陪自己閑逛。

這樣想著，他忽然看見從遠處向著走來了一個身影。

漸漸地，那人的模樣變得清晰起來，那是一個少女，有著很婀娜苗條的軀體，隱約看見她穿著黑白相間的西裝套裙，茂密細長的頭發(fā)瀑布般垂直灑落，雙手提著高跟鞋，脫掉了絲襪，露出了一對潔白小巧的腳丫子。

她的腳趾圓潤透亮，玲瓏剔透，腳掌也很細嫩。

她大概沒有看見站在樹蔭下的路明非，竟然開始旁若無人的玩跳房子的游戲。

地面并沒有畫出跳房子需要的圖案，但她卻仿佛把圖案烙印在腦海里，首先抬起一只晶瑩雪白的小腳丫子站在了起始位置，然后如輕盈的小鹿抬起另一只腳跳到了下一塊區(qū)域。

起起落落的裙擺間，月光在她豐滿筆直的大腿和曲線矯健的小腿間流轉(zhuǎn)，她的小腳很伶仃纖細，步履輕盈婉約，每跳一步都像是在跳舞，皎潔的月華灑落在她的腳上，像是一道流淌的乳白色水波。

她的長發(fā)隨著跳躍的節(jié)奏在空中飄揚，裙擺也隨著風的吹拂輕輕擺動，她的目光堅定地望著前方的路，腳丫子不斷在地面的石板上輕輕拍打，發(fā)出清脆的而動人的聲響。

仿佛世界都沉睡了，只有她在肆無忌憚的玩耍，這一刻，她不再肩負什么責任，只需要做回真實的自己。

而這個時候，路明非終于認出了對方。

正用手提著高跟鞋，赤裸著腳丫子跳房子的人是姬無歡。

很多年以后，路明非再度想起姬無歡這個名字時，腦海里第一個涌現(xiàn)的畫面，便是少女輕盈嬌巧的小腳在月下跳動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