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識人,善用(上)
- 大風曲
- 瀚淇
- 2242字
- 2011-07-17 21:16:25
虎陽關外,晉軍幕府大營。
身披金剛鏈甲的韓絕垂手站在一幅由整張牛皮繪制而成的巨大地圖之前,目不轉睛的盯著那處寫著虎陽關的地方。
身為秦威公嬴景嵐之后,大申王朝西北四國的頭一號名將,韓絕憑借的不是晉國的精銳大軍,不是趁著嬴景嵐離世、秦國大亂的天賜良機奪取殤鱗郡的運氣,也不是他的勇武與睿智,更不是晉國韓氏一族的背景與實力。
他唯一所憑借的,是這份六年來不分晝夜埋首于地圖之前的執著,是無論在沙場上,亦或在自己的大營里,永遠都不卸甲、不放松的謹慎。
天下人所看到的韓絕,不過是一個家世顯赫、運氣不錯的紈绔子弟,他們看不見的,是身為韓氏宗族分家庶出子的尷尬、抑郁與不得志;又或者如嬴風一樣,只看到了韓絕陰險狡詐、心狠手辣的一面,卻看不到夜深人靜之時,他那顆從來無人觸及的隱忍而堅韌的心。
營帳外忽然走進兩個人,一名甲士和一個赤膊的壯漢。前者抱拳稟報道:“將軍!您要的人帶來了!”
韓絕轉過身,揮了揮手,甲士躬身離去,留下了身后的赤膊之人。
“你就是白日里敲響牛皮大鼓,指揮我兩萬精銳步卒的人?”
赤膊之人點點頭,抱拳以示之。
“你叫什么名字?”
“回稟將軍,小人復姓司馬,單名一個愚字?!?
韓絕自上而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司馬愚,發現此人雖然衣著寒磣,卻不失禮儀,面色平靜和緩,完全沒有見到全軍主將的激動,也沒有被連夜審問的惶恐,可謂不卑不亢。
“司馬,這可是我晉國的國姓。難道你是公家之人?難怪如此淡定?!表n絕不慍不冷的說道。
司馬愚搖了搖頭說道:“小人身上的確有公家血脈,但那是二百年前的事兒了,先祖不爭氣,小人這一脈早已與公家分離,變為普通百姓,只有族譜之上的一個賤名沾帶些公家的榮耀。不然小人也不會只是個敲鼓的傳令兵?!?
韓絕看了看司馬愚那副赤膊的裝扮,的確就是大軍出征時鼓樂手的裝束。他轉過身重新看向地圖,不再看著司馬愚,意味不明問道:“跟你一同出征的兩萬人都死了,唯獨你還活著,還能站著跟我說話。你就不好奇這是為什么嗎?”
司馬愚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小人命賤,自幼便看淡生死。如今兩萬名同袍皆先我而去,小人心里自然已有所準備。富貴生死,都是命中的定數,小人凡夫俗子,多想無益?!?
韓絕出聲笑道:“你倒是想得開。無欲則剛啊!此話果然不假。難怪你面對我,面對生死,都可以這么坦然?!表n絕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你的兵法,是跟誰學的?”
“小人是跟您學的?!?
韓絕一愣,問道:“此話怎講?”
司馬愚有些憨厚的抿了抿嘴說道:“將軍治軍一向甚嚴,招兵的標準也定得極高。小人從軍之前只是個躬耕于西野的農夫。因此入軍考核之時,依照將軍定的標準來說,小人刀術不合格,劍術不合格,槍術、馬術、弓箭之術,統統不合格,唯獨自幼躬耕,這一副皮囊練得頗為壯碩,便被派發到鼓樂營敲大鼓,替將軍傳令。一轉眼,跟隨將軍有十年了,將軍的每一道戰陣命令,都是小人用牛皮大鼓傳遍各軍的,聽得久了,見得多了,愚笨如小人,竟也漸漸習得了將軍用兵之道的些許皮毛。”
韓絕霍然轉身,雙眼緊緊的盯著司馬愚說道:“混賬!你區區一介傳令鼓手,居然敢私自頒發軍令,讓我的兩萬精銳變成兩萬可恥的逃兵,還敢口出狂言說是跟我學的!!我怎么不記得我有發過任何一次撤退的軍令?!”
韓絕的突然發怒,似乎并沒有嚇到司馬愚。他只是抬起頭,雙眼依舊淡定無比的看著韓絕說道:“當時秦國一方有三名主將,而我晉國的兩萬甲士群龍無首,失了先機、失了士氣,斷然沒有取勝的道理。早撤退一刻,便能多活一條人命?!?
韓絕猛的一甩手說道:“你口口聲聲說跟了我十年,難道你不清楚,我韓絕的兵從來就沒有回頭的道理?你可知道,倘若我晉國大軍的士氣從此一蹶不振,殺你十次都不足以泄我心頭之恨!”
聞言,司馬愚忽然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問道:“韓關小將軍在大戰之初便已為國捐軀,將軍此次出兵的目的也達到了,何苦非要讓那兩萬名甲士陪葬呢?!?
韓絕的瞳孔猛然縮緊,一字一字的說道:“你好大的狗膽!”
司馬愚毫不躲閃的回應道:“秦國那個十幾歲的叫嬴風孩子都能看得出來,小人追隨了將軍十年,又怎會看不明白。小人只是為那兩萬個忠魂感到惋惜,無意冒犯將軍?!?
“既然是忠魂,就應當有忠魂的覺悟!幾千條茍延殘喘的逃兵的賤命,換來十余萬晉國大軍的氣勢軍心,這叫死得其所!他們應當感恩!感到無上的榮耀才對!不應有什么可笑的冤屈!更無須惋惜!”韓絕霸道無比的說道:“還有韓關!這種草包仗著族里長輩的溺愛,跑來這里妄圖領兵!他根本就是把戰場當做他謀取軍功的游樂園!把我晉國大軍的寶貴生命當成了他騙錢騙權的踏腳石!讓這種人領軍,根本就是對全軍將士性命的踐踏,是對我晉國軍人無尚榮耀的侮辱!識人善用是一個主將的基本能力,我韓絕又豈能犯這種不可饒恕的低級錯誤!就算是我弟弟又如何!就算會開罪族里的老家伙們,又如何!!我韓絕只是韓絕,不是晉國韓氏宗族的韓某某!!”
不知是心里哪塊壓抑已久的大石忽然被掀開,韓絕竟然說出了從來不曾與人說過的話。也不知這塊大石是嬴風掀開的,還是司馬愚掀開的,亦或是二人同時所為。
司馬愚微微低下頭沒有回話。因為他清楚,這些話并不是說給他聽的,那只是韓絕說給他自己聽的而已。像韓絕這種睥睨天下的大將,是從來不需要跟任何人做任何解釋的。
瞪視司馬愚半晌,韓絕忽然搖頭笑了出來:“不過你有一句話說對了,這十年來,你的確是只學到了我的皮毛。好在學得還不錯。從今以后,你就留在我的大帳里,做我的幕僚,餉糧三倍!從今以后你給我記住嘍,用你,跟殺韓關,是同一個道理,這就叫識人善用,無關陰謀,更無關其他。下去吧?!?
“謝將軍抬愛?!彼抉R愚垂首躬身,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