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是玉京的門戶,南來北往的客商,旅人齊聚于此。
在這里,有的地方一夜消金萬兩,也有路邊小館端出一碗爛肉面便可救活一個人。
紛紛擾擾的時局里,就連比賽也帶上了一股火藥味。
八國劍術大賽定于津門的演武館舉行,叫這古老的城市也跟著喧囂,嘈雜起來。
演武館起初是為了打擂臺而修建的,后來直隸總督將它擴建,里三層外三層,變成了一個類似于表演的場地,足可容納上萬人入場觀看。
武館街起先更是人聲鼎沸,然而在聽說八國比武并沒有他們什么事之后,這難得的熱鬧便消減了不少。
“呵,在咱們地頭上辦什么八國劍術比賽,卻沒有咱們的人參加,這叫什么事?要知道九州劍術那是精深玄妙,有劍客一劍渡江,也有入東海斬蛟龍的劍仙?!?
“切!”
原本茶館里眾人還對老者講的東西感興趣,等聽到什么移山平海,劍開天門一類的事情之后,便都失望地走去。
真有這本事,還能叫洋人把使館開到東巷里頭去?
津門人是講究眼見為實的,接觸的洋玩意也多,那些神神怪怪的傳說,蒙不住他們。
老頭原本還頗為得意,此刻卻沒了觀眾,不由叫他垂頭喪氣,有如斗敗的公雞。
羅維坐在靠窗的角落,打量著外頭陌生的一切。
昨天晚上,火車到達津門之后,九州會的人已在月臺上久候,然而等著他的不止是志士們,竟連朝廷都出動了不少探子伺機而動。
看來他們是為了玉璽而來。
因此羅維并沒有直接從出口下去,而是換了一身列車長的制服,從另一側下去,既沒跟九州會的人相見,也避開了朝廷的眼線。
這里畢竟就在天子腳下,不管是警備還是偵查的力量都比別處要強得多。
因此,羅維獨身而來反而成了正確的選擇。
只不過津門終究是人多眼雜,很快他便發現自己被人盯上了。
在角落的另外兩張桌子上,幾個人假借吃飯,一直注意著羅維的動靜。
羅維不管他們,只是吃菜喝酒,等著看他們怎么做。
過了一會兒,有一人走進茶館,肩上扛一根扁擔,戴著斗笠,像是一個挑夫。
他哪張空桌也不去,徑直走過來,在羅維身邊拉過一條板凳坐下。
“你來的不是時候。”
他低著頭,喃喃道:“冬天,剛下了雪的日子,那才是好時候。
你在這里打個火鍋,點兩盤羊肉,一盤青菜,再來碟豆腐,燙著吃,裹上麻醬,麻醬碗里配一點韭菜花,熱辣辣的辣椒油,腐乳,香菜,全都拌一起,熱乎乎地突入口中,咽進肚子里。
呵!神仙一般的日子?!?
羅維聽著他這樣講,也是惋惜道:“可惜現在是夏天,羊正瘦著?!?
“沒錯,所以你現在來了,大概只能吃拳頭?!?
男人將扁擔放在身邊,斗笠底下的眼睛瞄了羅維一眼,“津門地面上見不得鐵器,我跟你打劃勒巴子,你輸了,玉璽留下,你走?!?
“那我要是贏了呢?”羅維反問。
“我離開津門,再不出現在你面前?!?
羅維微笑,“你們拳會人多,你們說了算?!?
聽出羅維不滿意,他又問道:“那你要什么?”
羅維抿了一口茶水,“你輸了,把自己在拳會里的香頭拔了?!?
“你是要斷了我的根基?”
男人沉吟片刻,終于點頭道:“好,我應下了?!?
他將長凳拉近一些,與羅維膝蓋頂著膝蓋。
劃勒巴子,是北方一種相互斗拳的把式。
雙方坐在凳子上不動,只憑借著雙手上的力氣與招式比拼,誰的屁股要是離開了凳子,便算是輸了。
起初這算是文斗的一種,因為街面上不見鐵器的規矩,雙方的功夫就只在手上,即便輸了也不會受多重的傷,是君子之爭。
但后來有些人研究出了門道,劃勒巴子便成了一門最兇險的比斗,雙方促膝而坐,出招之間全然沒有退路,只憑著一股狠勁,因此時常有人坐在凳子上被活活打死。
羅維和男人都將雙手搭在膝蓋上,平視著對方,呼吸綿長而沉穩。
茶館里的人都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有好事的人認出戴斗笠那人是義和拳的教頭,王文山,鐵錚錚的漢子。
有人低聲暗嘆,眼下義和拳在北方是受了官府承認的,聲勢浩大,能在這樣一幫人里被稱師兄,足可見王文山的厲害。
羅維雙耳聽不見那些俗人的呱噪吵鬧,兩個月里的習練,已叫他隨時隨地都可入定,注意力只專注在眼前的比斗上。
他們兩人好似老僧坐定,別人卻是看的緊張,一不當心掃下一只碟子。
隨著瓷碟粉碎,王文山出手,一拳繞到羅維耳邊,迅疾拍下。
羅維抬手擋住,另一手伸出,手肘在王文山手臂內側重重一磕,調轉方向,打向王文山。
王文山雙眼圓睜,抬手來擋。
羅維忽地收起雙手,使出詠春之中短橋,小念頭的技法,分開王文山的手臂,短橋連打,直取中線。
王文山背脊上汗毛直立,立即提振氣力,一拳捏做鳳眼打出。
羅維改拳為掌,輕輕托住這拳,卸去力氣的同時引著他手臂往前。
等王文山察覺到自己重心被帶走的時候,羅維雙手鬼魅般拍來。
白猿獻果!
快如閃電,王文山被重重一托,從凳子上飛出去數米,翻倒在地。
“師兄!”
旁邊幾個人立即起身要來迎戰羅維。
羅維脖子有如豹子擰轉,雙眼反射出無匹兇光,一下震住屋內眾人。
“都別動!”
王文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你以前打過劃勒巴子?”
羅維坐在凳子上沒動,“只聽過,沒見過?!?
“頭一回?”
王文山怔了一下,終于釋懷笑道:“我輸的不冤。”
幾個人見王文山往外走,趕緊叫他,“師兄……”
“住口!”
王文山紅著眼眶,厲聲喝道:“從這一刻起,我已退出拳團,不是你們的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