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里靜謐無比,只有羅維的呼吸聲和柜子微微震動的聲響。
盡管之前已打過招呼,但羅維實際上并不是一個講究禮尚往來的人。
剛講完話對方便回應他,這實在叫羅維感到不適。
還好這聲響并未持續許久,不一會兒那叫人頭皮發麻的聲音便停了下來,晃動也隨之停止。
羅維盯著那個柜子,沉默許久,接著,他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
踱步走近停尸柜,羅維伸手在柜子上輕輕敲了敲,像是在敲門,問候鄰居。
傳遞到他手上的感覺冰冷,生澀……
羅維伸手,將冰柜拉開一個縫隙,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蒼白,堅硬的腳,冷氣逸散出來,空氣中還傳來跟別的醫院一模一樣的藥水味道。
往后退開一步,羅維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
在已經廢棄了四十年的醫院停尸間里,放有一具“新鮮”的尸體,這是一件講出去要驚掉別人大牙,并且叫人遍體生寒的事情。
然而對于羅維來說,這只是任務的一部分而已。
停尸柜剛才的震動,還有聲響,其實是制冷壓縮機每隔一段時間重新運行所出現的動靜。
羅維從一邊拉過一張法醫床,把整個冰柜都拉出來,放到上頭。
這時候他才看清了尸體的全貌。
那是一個中年男性,身上套著一件深藍的舊式長袍,從形制看起來像是道童所穿的道袍。
只不過光是肉眼來看,羅維便判斷這件道袍的質量并不是很好,顯得有些廉價,粗制濫造,更像是影視道具。
他確實很“新鮮”,感覺進到這個柜子里應該還不超過一個月。
羅維先是檢查了男人的頭部,并未發現什么外傷,不知道是化妝還是別的緣故,男人看起來似乎走的很安詳,體面。
然而在摸到臉部的時候,他的手指感覺到了一種凹凸不平的感覺。
“歹勢。”
羅維在男人的嘴巴兩側輕輕一按,尸體的嘴巴張開,吐出一枚銅錢。
這是一枚古舊的鎮尸錢。
有些地方的傳統習俗之中,死者嘴里要含著錢下葬,這是給孟婆或者冥河擺渡的買路錢,以叫死者能夠順利投胎。
一些民間傳說里,西太后下葬時嘴里就含著一枚夜明珠,被盜墓賊取出之后,原本還算是豐滿的臉龐立即萎縮下去,尸身化作一攤血水。
取出銅錢后,羅維才發現,死者的嘴里沒有舌頭。
“拔舌……”他輕聲道。
拔舌,是一種古代的刑罰,一般是對罪大惡極之人所行的酷刑。
在民間傳說之中也有拔舌地獄一說,生前造了太多口業的人,死了便會進入拔舌地獄,日復一日,被鬼差用燒紅的鉗子將他們的舌頭拔出來。
然而在發現那舌頭被拔的干干凈凈,而且手法十分利落后,羅維忽然覺得這似乎是有人在模仿民間傳說,對那些“罪人”實行地獄中的懲罰。
什么樣的人,會把自己當做鬼差,賞善罰惡?
羅維繼續檢查,將尸體身上的道袍拉開。
那慘白,僵硬的肌膚露出來的同時,用小刀刻在尸體胸前的字也一并映入羅維的眼簾。
愛怖無一,方證菩提。
羅維拿出口袋里的符紙,對照之下發現這兩處,不管是從筆跡還是書寫習慣上,都幾乎一模一樣,顯然是出自于一個人的手筆。
特別是【愛】字那一撇特別的底腳,一模一樣。
然而這符紙老的不行了,連紙張本身都有些發脆,墨水褪色,而尸體和那傷痕卻是很新鮮的。
羅維又拉開旁邊的幾個柜子,確認了只有這個柜子才正常運作著,用著新式的冷氣壓縮機。
四十年前,這人便已在醫院留下痕跡了嗎?
“瘋子。”
羅維罵了一聲,摸向那冷空氣壓縮機,從邊上找到了一條跟它相連通的電線。
青林醫院的電路早就被切斷了,這能通電的線路,顯然是后來私搭的。
這條電線連接的方式頗為簡陋,只是將新線沿著老舊的管線纏繞,一路從某處延伸過來,因為其他線路的遮擋還有灰塵的影響,不往頭頂仔細看的話,絕看不出來。
羅維順著線路走,在角落的電房里找到了那根電線所連接的控制器。
電路的開關上面也掛著一張紅色的符紙,和羅維手上的一模一樣,從墻體的破損處穿出去,電線一直延伸入后方的密林之中。
羅維看了一眼,判斷出這電線已被拉到了青林醫院的外頭,至于是入地還是上天,私接到哪個地方去,恐怕一時之間也難以尋找。
他當然可以沿著線路一路追查下去,當一個查線員,然而時間已不允許他這樣揮霍了。
羅維打開手機,發現倒計時大概還剩下一半,如果他走出去,恐怕折返的花費就會將這時間耗盡。
看了一眼頭頂,這時候星星已開始爬上夜空,在天空中或暗或明,以各自的頻率閃爍著,像是一只只盯著羅維看的眼睛。
羅維手掌交叉在一起,十指緊扣,心里已浮現出一個計劃。
深吸一口氣,羅維似乎是在對大樓里那些逝去的生命喊話。
“既然已發生過了,那再來一次也一樣,只不過這次不是為了破壞,而是為了新生啊。”
……
火光映入一只渾濁的眼球之中,照得它閃爍,鼓脹,顫抖。
看起來猶如土丘的建筑物中,一人鉆出來,身形佝僂,腳步蹣跚。
他的臉上有嚴重的燒傷,以至于一半的臉幾乎融合在了一起,眼睛嘴巴分不清楚,頭頂也是光禿禿的一半。
另一半的臉,則好像一張老樹皮,洗漱的頭發好似野草,就連那眼睛也像是死去許久的魚眼,渾濁,泛白。
他穿著紅色的道袍,背后是缺了一角的八卦。
這似乎代表著他軀體的殘缺,因為不止是臉上的燒傷,他的一只手和半截腳掌,也被木頭和稻草所取代。
看著青林醫院沖天的火光,這人的臉微微顫抖著,發出淅淅索索的聲音,叫人不安。
他似乎開了口,然而聲音好像刀子劃著玻璃,刺耳但是低沉。
“愛怖無一,方證菩提!”